这一次来的人是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,大概是为了取“瞻彼淇奥,绿竹猗猗,有匪君子,如切如磋”之意,他浑身上下都用着绿竹的装饰,绿衣上绣着青竹,头上簪着碧玉制成的竹簪,腰上还悬着一支竹笛……可惜实在用力过猛,配合他瘦长中略显佝偻的身形,整个人不仅不像一枝绿竹,反而像是蔫在地里的老青菜梆子。
说着说着,来人还转身抽了那男的后背一把,露出实在觉得无比麻烦的神情。
“蔡矜你也是,都和你说过了,不要什么话都往外说!说话要看场合!你看你,又得罪人了吧?”
“嘿!律察你怎么朝着外人说话——嗷!”
又被一记手肘捶到了腰,名为蔡矜的华服公子终于露出憋屈的表情,不再说话了。
“你看,他也知道错了。”来人笑了笑,抬手去压白飞鸿的剑,“大家一会儿还要一起进入秘境,还请高抬贵手,放过他这一回。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嘛,女孩子太过计较就不好看了。”
“别碰我的剑。”
白飞鸿的剑锋险之又险地擦着来人的手指过去。似乎是觉得用自己这柄剑去碰这样两个人,实在是脏了自己的剑锋似的,她稍稍将剑向后移开几分,只冷冷地看着这二人。
“既然说他知道错了,那便道个歉好了。”
她侧过身,让出身后含着泪勉强自己不哭出来的小女孩,目光越过律察,钉在他身旁面露不服之色的蔡矜身上。
“不是向我,而是向她。”
这一回,律察眼里的笑也消失了。
“得理不饶人啊,你这是。”他面上虽还笑着,眼睛却是冷的,“行吧,我代他道个歉——这位小妹妹,他方才话说得太难听,对不住了。”
“你这人倒也有趣。”
花非花笑起来,目光悠然从两人身上滑过。
“他先前说那么一通时,你不出来让他闭嘴。待别人要教训他时,你又嫌别人和他计较,太过得理不饶人,让你觉得不好看了。怎么,他方才逮着一个小姑娘冷嘲热讽的样子,莫非就很好看了吗?”
“你——”
律察一时气结。
“死娘娘腔有你什么事儿啊!”蔡矜彻底按不住了,大踏步地往前迈了一步,“穿得像个兔儿爷也就罢了,说话怎么也这么娘们唧唧的!有什么不满就直说!直接冲着我来!别搁那阴阳怪气拿腔拿调的!我告诉你老子不吃这一套!”
“既然给你留点面子你不要,那我就直说好了。”
花非花仍然妖妖娆娆地笑着,眼里却陡然生出一点淬了毒似的光。
“你们两个,都给我滚远点。”
那朱红的唇上扬,弯出一个料峭的弧度。
“是我不带你们。”
第13章 第十三章
第十三章
“把他们吊在门口没问题吗?”
直到进了秘境,常晏晏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,话音里透出些忐忑的意味。
花非花倒是很淡然,毕竟一开始就是他直接拿出银链对着蔡矜来了一个五花大绑,给人吊在秘境入口的大树上的。
“没问题的,不用担心。”他笑着说,“云真人特意叮嘱过不许杀人,说明这场试炼应该有人盯着,我想其他人不会那么傻的。”
白飞鸿也点了点头,道:“可能这样他们还能活的久一点。”
常晏晏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敬畏——方才那个律察见同伴被绑起来,自己也想动手,结果法器都还没拿出来就被白飞鸿当场敲晕,和自己的好友蔡矜一起挂在树上,做了一对迎风招展的旗帜,在来往路人好奇的目光中左右飘摇。
“我是说……这样会不会对你们不太好?”
常晏晏虽然有些体力不支,却还是紧紧跟着他们,山路原本就异常崎岖,她一分神脚下便不由得趔趄一下,还是白飞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。她站直身体,斟酌了一下,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了那个问题。
“毕竟,你们刚才也说过,上面的仙人们应该在看我们的试炼……”
“所以才说‘不用担心’。”
花非花理了理鬓发,笑吟吟地看着白飞鸿一剑劈开了一只直冲他们而来的蛊雕。那有角的巨鸟发出婴儿哭声一般凄厉的长号,整个坠到山崖之下。
“像那种家伙,是没有人瞧得上的。”花非花淡淡道,“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懂,这也就罢了。有明确的外敌当前,却还要争一时之气,得罪自己的队友。一上来先不讨论战术,也去不了解队友的能力,武断地下判断,急着让自己当老大……这样的人,作为队友不仅毫无价值,反而会忙里添乱。在一开始就排除掉他们反而更好。我想上面的仙人们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判我们失格。”
“这样啊……”
常晏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。
“更何况,阿白是第一个上去抽签的吧?而抽签的顺序是按我们抵达问心阶的次序来的。换而言之,有脑子的人都知道,她的实力绝对不弱。而那两个人却依然轻视于她,该称赞他们一句‘勇气可嘉’吗?”
花非花嗤笑了一声。
“就连乡野的黄口小儿都知道,不要招惹自己打不过的人。连这点判断都没有,让他们深入韶音秘境反而是害了他们。”
“在聊什么?”
白飞鸿从前方开路回来了,她身上溅了一些妖兽的血,正用衣袖擦着脸颊。常晏晏见状连忙掏出一方手帕递过去,秀气的茜色,用丝线绣了一双小巧玲珑的燕子,一看便是小姑娘颇为爱重的。
“也不是什么要紧事。”
见白飞鸿接过帕子拭去面上的血痕,常晏晏方才继续说了下去。
“不过飞鸿姐姐,方才你有没有受伤?有找到去山上的路吗?”
“我没有受伤,这一片活跃的是蛊雕,这种妖鸟主要是靠婴儿啼声欺骗他人,蛊雕本身倒不算很难对付。”
白飞鸿说着,虚虚握了握拳。手掌张合之间,灵力自然地流淌在经脉之间,如清冽的泉水一样,随她的心意取用驱使,这种感觉太过自然,反而令她感到一丝不习惯。
原来灵力充裕、随心所欲的感觉……是这样的。
过去在战斗时,她总是精细计算每一招的角度和力道,习惯性地估量着自己还余下多少灵力。是以,方才一剑刺出之时,连她自己都为那一剑的威力而感到惊心。
白飞鸿垂下手来,握住剑柄,截断了自己的思绪。不让记忆由方才的剑法,想到教授了她这套剑法的人。
“我方才探路时有了些新发现。”她看向两人,说出了自己的判断,“蛊雕的巢穴后方,有一条通往山顶的通道。”
毕方喜火,大多栖息在火山之中。这个季节正是它们的繁殖季,毕方的卵只有在岩浆中才能孵化,是以母鸟一定会留在巢里,想要找到毕方的尾羽,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去鸟巢里寻它。
这是三人在进入秘境之初便已经商量好的。
找到火山并不难,难的是怎么进到山体里面去。不管怎么看,直接爬到火山口然后向下纵身一跃都不是什么好主意——下面可不是温泉,而是熔岩。
好在,一番辛苦搜寻之后,到底是给他们三个在蛊雕的巢穴之后发现了通往山体的道路。
“但就算是从这条路进去,火山里的温度也会很高吧?”
常晏晏提出的疑问,自然也不是无的放矢。
不过花非花显然有他的解决办法。
“这是火鼠皮做的火浣布。”他从芥子中取出一匹布来,在两人面前张开,“遇火不燃,不知暑热。用它将我们包起来,便能够进入到火山深处,找到毕方鸟的巢。”
“花花你还真是什么都有。”
白飞鸿露出了一丝讶异,抬手抚了抚自己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火浣布,再一次对岭南道花家的财力有了一个直观认知。
“我还有不烬木和避水珠,要看吗?”
花非花笑眯眯地说着,又从芥子里拿出了一段焦木和一枚明珠,不由分说地塞到两人手里。
“给,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,你们两个拿去玩。”
“这个就算了。”
白飞鸿叹了口气,将避水珠塞回花非花手里,自己转身率先朝蛊雕的巢穴走去。
“虽然这话不该我来说,不过,修真界喜欢杀人夺宝的修士要多少就有多少,你这么钱财外露很容易被人盯上。”
“是啊是啊。”常晏晏也忙将不烬木塞回给他,“大家不都那么说嘛——防人之心不可无。对吧,飞鸿姐姐?”
看到小姑娘乖巧等夸奖的样子,白飞鸿不由得笑了笑,伸手揉了揉她的头。
“说的很对。”
“我又不怕这些,倒不如说,多来些还好。”
花非花抱怨着,但还是快步追上了两个女孩,张开火浣布,蒙在了三人的头顶上。
“……”
白飞鸿颇为无语地把那张火浣布从头上拨拉开。
“可以等到进去以后再用这个吗?”她扶了一把被垂到脚边的布料绊得差点跌倒的常晏晏,“很碍手碍脚。”
“……”
花非花乖巧地把火浣布收回芥子里。
三人沿着狭窄的通道往上走去。
“再来明确一下之后的计划吧。”
白飞鸿开始确认他们先前决定好的分工。
“孵化幼鸟的时候,母鸟会很疲惫,大多数时期都在休眠,我们进去以后,要先观察一下雄鸟在不在,如果在就等它出去觅食,不在便尽快下手,取了尾羽便离开。”
她看了一眼常晏晏。
“接近母鸟之时,我们三个人都需要掐着隐匿诀,心法和手势我方才都教给你了,你学得怎么样了?”
常晏晏忙不迭地点头,运转灵力,用手掐了一个隐匿诀,这是入门级别的法诀,并不难修习,因此就算是刚刚才接触,常晏晏依然使得很不错,整个人的存在感一下子便淡薄下去。
白飞鸿轻轻颔首,夸奖似的揉了揉她的头。花非花是岭南道花家的小少爷,她自然也不会傻到去问他会不会这么基础的法术,转而谈起了另一件事。
“维持火浣布与撤退就交给你了,花花。”她拍了拍腰侧的小剑,“我去取毕方鸟的尾羽时,有一定概率会惊动它,如果发生了那种情况,还要你从旁协助我,可以吗?”
“我还以为你也会教我隐匿诀来着。”花非花答非所问,面上倒有些委屈的神色来。
白飞鸿:“……别跟我说你不会,花大少爷。”
“我自然是会的。但是心意——心意是很重要的,你根本都不关心我——”
“好的让我们进入最后一个步骤。”
白飞鸿果断无视了那边大少爷的无理取闹,过往的宝贵经验告诉她,配合他就没完没了了。她清了清嗓子,忽视着从道路前方不断蔓延过来的热浪。
“等到取完毕方的尾羽之后,我们就迅速从原路折返,离开秘境,不要忘了带上门口那两个家伙,五人才算合格……计划大概就是如此,你们看看,还有什么问题吗?”
“我觉得没什么……”
常晏晏的话还未说完,便被花非花打断了。
“要出什么问题的话,也要等到那时候才会知道吧。现在我们怎么猜想,也无法面面俱到的。”他摊开手,露出满不在意的笑,“行了,不管出了什么问题,我都帮你们兜着就好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