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拉着少年往相反的方向走。
就再送他一程吧。
在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,离开那个小木屋之后,周围变成全然的白,连上下左右的空间感都失去了。
到了某个位置,于漠有种明悟,他只能走到这里。
于是他放开珀露特的手:“往前走吧。”
但珀露特没放开他,他的手指僵硬,对上于漠平静的眼睛,他才缓缓收回手,改为紧紧抓着身上的风衣,对他露出一个笑容:“以后如果遇见你了,我一定立刻就认出来。”
于漠没告诉他,等他离开就会忘记,只说:“去吧。”
少年裹着他的风衣,带着想要掩藏起来的不舍离开了。
他从昏暗的风雪中踉跄出现,又从纯白的世界里消失。
于漠转头,走出去一步,感觉身上的风衣再次出现了,和他来到生死之隙时一模一样。
他低头看了眼,风衣上珀露特留下的血和水渍都消失不见,什么痕迹和气息都没留下。
再抬眼时,天空变成昏暗血红的颜色。
四周建筑高耸,昏暗幢幢,正前方的小广场上立着高高的女神像。
拥着长裙身体丰腴,露出半个胸脯与长腿,戴着蔷薇花环,口中还咬着一朵蔷薇花的欲望女神像。
纯白的女神像上蒙着一层灰色,带着诱惑又像是悲伤的神色,垂眸注视着没有生机的黑色城镇。
女神像下的喷泉与水渠是干涸的,里面覆盖着一层灰黑泥浆般的物质。
于漠站在蒙尘的女神像前,好像听到了远处海浪的声音。
“你是谁,为什么会在这里?”有人在不远处声音沙哑地问。
于漠回头。
“爱海镇已经变成一座死镇了,只剩下我还活着,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?”
是珀露特。
看到他的第一眼,于漠就意识到,自己又来到了珀露特另一段濒死的时间。
他显然是不记得他的,语气麻木而警惕。
这个珀露特已经和他差不多高,看起来也有十七八岁,浑身上下穿得严严实实。
紧身的黑色神父服,脖子和手上都绑着绷带,珀金色的长发凌乱地绑了个快要散开的辫子。
于漠注意到珀露特手里拿着一把沾血的匕首。鲜红的血顺着他指尖的红色绷带往下落。
于漠在打量珀露特的时候,珀露特也在盯着他。
在充满死亡气味的黑色世界,穿着纯白衬衫,神情冷漠的青年,站在女神像下回头看来。
很奇怪,让珀露特想到白色的水仙花。
他带着清冽的冰雪气息,好像才从风雪中走来,不应该出现在这里。
珀露特攥紧了匕首,往前走出一步。随着走动,他身上淅淅沥沥撒下鲜血。
站在女神像下的于漠动了,他朝珀露特走过去,目光在他神父服上不太明显的大片血痕上滑过:“又是这么狼狈。”
他还没靠近,珀露特忽然举起匕首,狠狠往旁边的阴影扎去。
粘稠的黑色物质飞溅到四周。
珀露特满脸麻木,快走两步,突然抓住于漠的手臂,拉着他匆匆走进附近的黑色街道。
“快走。”
他的血浸透绷带,在于漠的衣服上留下刺目的血痕。
昏暗死寂的街道里出现了晃动的人影。死去的人从街头巷尾涌现。
于漠能闻到珀露特满身的血腥味,这是来自他自己身上的伤口,他这次应该是伤重垂死。
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,看起来快要耗尽生命的人竟然没有倒下,而是一次次挥动匕首,一次次将拦路的尸体杀死。
他的求生欲强烈得惊人。
生死之隙更多像是人死时的幻觉世界,这些没有脸的尸体和阴影里的黑色物质不一定存在于现实过,但于漠猜,死寂的小镇和唯一存活的珀露特,是确实存在过的。
尸体源源不断,于漠突然停下,反手抓住珀露特,将他往后拉去。
精疲力竭的珀露特不受控制地往后摔倒,被于漠抱住。
被他抱住的瞬间,珀露特身体僵硬紧绷,瞬间将他推开,自己撞在旁边的墙上,急促喘息。
于漠没管他的反应,再次将他拉过来,一手巧妙地夺了他紧握的匕首,一手将他按在自己肩上。
“不要再想了,这些都是虚幻。”
浓郁的血腥味从怀里传来,珀露特颤抖得很厉害,抬手撑着于漠颊边的墙壁。
于漠抛起匕首,换了个姿势接住,扎住一条蠢蠢欲动的黑色物质。
他的动作利落,有常年训练的痕迹。有一个厉害的大哥,兄弟几个都接受过大哥的教导,于漠学得又快又好,但他并不是个喜欢动手的人。
“不要再想了,把你的脑子清空。”
生死之隙,就像那场大雪一样,是濒死之人意识的延伸。一直沉浸在将死的情绪中,这些由现实幻想出的东西就会困死他。
不去思考,它们才会消失。
呼吸急促的珀露特在墙上留下一个血掌印,将自己从于漠身上撑起,似乎不愿意和他靠得太紧。
漆黑的阴影还是在不断逼近,摇晃的尸体也在逼近。
“不要思考,做不到吗?”
于漠淡淡说,忽然捏住珀露特沾血的脸颊,吻住他的唇。
干裂的唇也有股血腥味,但里面是软的,而且很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