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[盗墓笔记]眼前无路怎回头》 01 远远的,我看见她。 我坐在露天咖啡馆,续了杯拿铁喝,边喝,边翻桌上的笔记。她来了,我们寒暄,我说,宁小姐,别来无恙。 这几天,我睡的不好,头昏沉,气色也差。阿宁问我,是不是有烦心事。 阿宁穿得光鲜亮丽,手提皮包,搽很亮的唇彩,刚刚远远走来,身姿曼妙,像发廊门口张贴的、画报上的摩登女郎,听她说,上几个月一直出差,在西北奔波,休假日要好好享乐几天。她长得好,身材好,一坐下,目光流动都频繁许多。 我替她点了杯咖啡,说,“我肯定是不能跟你比。” 阿宁但笑不语,对我讲她老板最近迷上了些比较偏门的东西,其实迷连归迷恋,但她的老板行动力非常强。他们这帮打工的,常年两头东奔西走,苦不堪言。 我道,“你要往好地方想,走,也有走的好处,起码你的身材保持的很好。” 阿宁说,“你倒挺会寻我开心。” 她指指桌上的笔记,“你研究出什么?” “没有。”我一脸不愉快,“我没有你老板这么强的行动力,也没有卖命的员工,靠自己,根本是一头雾水。” 阿宁就说,“你不要着急。” 我们像前几次,交换了意见,匆匆交谈了一阵,今天她的目的并不是来找我,而是要去商场,买一款最新的机械手表。我是她顺路来见的可怜小女孩。 她很喜欢这样形容我,“你这小女孩,年纪不大,花花肠子倒挺多。” 她大概待了一刻钟,就要走,我去前台,找了一个杯托,让她带着热咖啡一起离开,阿宁摸摸我的脸,说,“你可别死了。” 我向她告别,“你放心吧。” 这天晚上,我在五十块一间的便捷宾馆睡了一晚,窗小,没窗户,二楼有一个公用厕所,但胜在干净,我睡了十个小时,找回了一点精神。 第二天一早,搭上一辆巴士,目的地偏远,如果打车,会是一笔比较大的开销。 我最近过的是拉起裤腰带,有点拮据的生活,所以能省则省。能靠走的,就不靠需要花钱的交通工具。但饮食方面却不会亏待自己。 我在车上又睡了一觉,车子在石板路上颠簸时,才醒过来,车上已经没几个人了。 司机在一个连站台都没有的地方停车,我抱着背包下车,这里已经是瓜子庙往西百公里附近,没什么人烟,唯一的便利店,卖的都是些临期食物,但聊胜于无。 买了两包山东特产的烟,膨化食品,两包泡面,把背包塞满了,就蹲在墙根下等。于情于理,膨化食品我不应该买,但我年纪还小,似乎年纪小时所有人都有一些不约而同的习惯,比方说爱泡在网吧,不爱吃主食。 就算要去干一件大事,在饮食方面,我依然不想太凑合。 所以心情挺放松。 过了半小时,要等的人,就来了。 几辆摩托在附近停下,几个男人,人高马大,我向他们打招呼。 吴三省的样貌,和姑姑照片比起来,和当年我见他时比较,要沧桑不少。但我认得他,他也认得我,他问我,“什么时候来的啊?” “刚到不久。”我说。 吴三省身后,跟着他的两个伙计,他身边,跟着一个年轻人,年轻人身后,跟着一个小伙子。我们没急着走,还得等一会牛车。 “这是我侄子。”吴三省向我介绍他身边的年轻人,那年轻人穿了件棕色夹克,身材修长,看脸确实非常年轻,估计大学刚毕业不久。 我伸手,刚准备说话,年轻人说,“不用自我介绍了,我知道你。” 我有点奇怪地看着他。 吴三省也看一眼他,他对吴三省道,“你提过。” “我似乎只提了一句吧?你记得这么清楚?”吴三省道,“本来还想介绍你们认识的,不过这丫头一直在北京,你们能见到的机会很少。” 那年轻人“嗯”了一声。 自从吴老四与官家小姐结婚,隐居杭州后,吴家的后代,很少再与这些事牵连。到了第三代,基本销声匿迹。 听闻他们要重操旧业,姑姑还挺纳闷。 我即使年纪小,但耳濡目染,上一代的事情基本知道个七七八八。吴三省在和他侄子介绍我,我笑眯眯听着,不过他侄子似乎有点心不在焉,视线基本不与我对上。 吴三省问,“你刚刚晕车了?” 他侄子摇摇头,看来对我完全不感兴趣。 “哎。”我说,“我是长得很丑吗?”我摸了下自己的脸,不应该啊。虽然这两天气色差,但阿宁说我是个很漂亮的女孩,很“水灵”。 年轻人终于看了我一眼。我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奇怪,好像在克制着什么东西。而且这个眼神,不太像在看陌生人。 我心说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么,你这样看我。 我向他翻了翻白眼,他似乎愣了下,再看他,他眼里居然出现一点笑意。 但这笑意转瞬即逝,好像幻觉一样。 吴三省的侄子是脑子有病吗? 我转头去跟他身后的小伙子打招呼,这小伙子就更古怪了,看天看地,看着我,像在看空气。 我没什么尴尬的情绪,稀奇古怪的事情见得多了,倒是不以为奇,人嘛,有性格正常。 我调整了一下外套,最近一年,有一种骨头在生长的痕迹,以往的衣服,码数都小了。而我已经十七岁,马上就要成人。 我拆了新买的烟,掏出一根点上。 吴三省的两个伙计,一个是精壮汉子,一个块头似牛,见我抽烟,好笑道,“小丫头,怎么跟我亲戚家里刚上初中的浑小子似的。” “装酷呗。“我冲他们笑。 我吐了一口烟,忽然见,吴三省的侄子正看着我。 说实话,他长相不错,但太年轻了,我喜欢叔叔类的男人,有男人味,而且成熟。 他见我看他,瞬间移开眼睛。 我们坐上牛车,一路摇摇晃晃,到了目的地,无法形容,这地方,仅仅是一个地方,空无一物,境内像这样未被开发的山区和村庄众多,往大山里一钻,淘沙,挖土,即使搞出大动静,镇里的便警赶来,最起码一至两天。 等警察来了,黄花菜都凉了,因此在荒郊野外干什么的都有。 以前听奶奶讲,穷山恶水出刁民,这句话不是没道理的。 我跳下牛车,左看右看,拉了下背包,这一路走得骨头快要散架。 吴三省和请来的向导交流,向导说,这最后一程,要坐船。 “坐船?”吴三省指着一条向我们跑来的狗道,“这狗,还会游泳?” 吴三省的侄子,我知道了他叫吴邪。这个名字取的挺妙,却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。 两只平板船一前一后从山后驶出来,我上了第一条船,吴邪在身后。 回头时,我看见他,他没在看我,而是盯着水里。 不知为何,我有一种违和感。 …… 我没有彻底晕过去,保留着一部分意识,但没有足够的力气睁开眼睛。只感觉,有人一直在摸我的脸,摸我的头发,这些动作很缠绵,然后被亲了一下。 对方亲一下还不够,我感觉到舌头被吸得发胀、发疼,恐怕要马上因为缺氧而窒息。 心里叫苦不迭,这他妈的是我的初吻,怎么能发生在这种情况下。 这人是他妈的变态么?晕厥的人也不放过。 这个强吻持续的时间不短,能细致地感受到嘴唇的摩擦,口腔里又湿又热的压迫感。和我在电视里见过的吻戏场面完全不同,那实在太小儿科了,我被亲得晕头转向,大惊失色,奇怪的是,却没有多少愤怒。 因为我觉得,这个吻里有非常强烈的个人情绪,对方的动作太着急,太迫切,像失而复得,像强烈的想念。 还有,爱。 这个人把我当作什么替代品,病急乱投医。 他一而再,再而三,摸我的脸,反反复复摸。 这是个抽烟的人。 吻结束了,嘴唇在我脖子移动,这么热,甚至要起一身鸡皮疙瘩。 隐隐约约,他似乎要脱我衣服。 你亲我,摸我就算了,难道还要强奸我? 我终于挣扎起来,我并不确定是否真的有动静。但他停下来了。 这人没发出一点声音,除了一点点喘气,很灼热的视线注视我,简直像火把掉下来。 他是在看谁? 他整理了我的头发,过了一会,没了动静,他似乎走了。 我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睡去,再次醒过来,外面天黑着。 我们被安排在村里的招待所,在二楼,记不清谁将我背上来。这房间的布局,延承几代之前的旧式风格,床套被褥,与之前来接待我们的村里人,口音和穿着打扮都显示着他们的俭朴,拮据。 对比前几个破小旅馆,相差无几。 来的地方太偏僻,几人精疲力竭,都没什么体力支撑着出山。要凑活几晚,先调整状态,养养伤。 吴三省两个伙计伤的重,我伤的也不轻。 我睁开眼睛,又闭上,头很重,鼻子,喉咙残留河水蒸发后的粘滞,带着点咸。 手臂的伤口大概被处理了,条件有限,做了简单的清洁和包扎。我想向此人道谢,却力不从心。房间里有昏暗的光线,是老式灯泡,有人摸了摸我的额头。 我问他,现在是几点。 “十点。”他回答。 这是个很年轻的声音,我再次睁开眼,果然见到吴邪。 他第一个被推下船,在水里扑腾最久,但不知为何,他没受任何伤,其他几人,都有大大小小伤势。 吴邪似乎洗过澡,身上散发水汽和肥皂的味道,很清新。我也想洗澡,但条件不太允许,我想着,等夜深人静的时候,可以去冲下冷水澡。那条河实在太脏,不知道积蓄多少不同生物的血。 我看着吴邪,吴邪也看着我,对这个人,我一直有种违和感,总觉得他不是看上去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。 但不知道是他伪装的太好,还是我道行太浅,迄今为止没发现任何破绽。 我看人的眼光,也算是跟着奶奶、姑姑好一番历练了。 我从吴邪身上,嗅到一股莫名其妙的,危险的味道。 这很不现实。 他又不是他三叔这种老狐狸,闯荡江湖多年,这一个在完全单纯环境下长大的人,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气质。 “我建议你不要思考。”吴邪说。“这样不适合你放松下来。” 我心说,你怎么知道我在思考? 我想坐起来一些,嘶了一声。吴邪在我腰后垫了一个枕头,我说,“谢谢。” 他对我笑了笑。 我忽然就想起彻底睡过去之前的那个吻。 一时间,不仅头昏脑胀,脸也有点涨红。 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我用手背贴了贴脸,觉得有点尴尬。 吴邪反问,“这里还有别的人能照顾你吗?” 我哑口无言,吴邪说,“现在太晚,晚饭在六点前已经撤走了。你饿么?” “还好。”我扫视一圈房间,“我买了很多,嗯,膨化食品。”他看着我,我说,“在出行之前。” 他坐在灯下,我在吃薯片。 我有点不自在,他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,我问,“你知道——在我昏倒的时候有谁来过吗?” 吴邪说,“怎么?” 对待一些事,我没有太多的忌讳,难以启齿的羞愧,这与家庭环境息息相关。并不是说,思想如何开明,行为如此不设防,而是,在我们信仰的一些教条中,这是自然而然,不需要刻意避讳的事情。 我对他说,“那个时候有人要对我做一些事。” “一些事?” “嗯。”我点头,“我感觉有人在亲我,还要动手动脚,虽然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。” 吴邪的眼神立刻就变了。 我说的太直接,他似乎有点吃惊,我分辨着他的情绪,他问,“那时候你有意识么?” “有一点,不是很多,最起码没力气睁眼。” 他看着我,我放下薯片,端起水杯,水杯就在床头。 他不仅替我处理了伤口,这种小事竟然也做了。 我说,“我觉得很奇怪,那个人像认识我很久了,感情非常强烈。” “但这不应该啊,我肯定不认识他,他也不会认识我。” 吴邪没讲话,我仔细分辨他的面部变化,什么也没看出来,他的惊讶不似作假。 但他讲,“刚刚没人进来。”吴邪扶了扶那只在半空中的灯泡,“你可能产生幻觉了。” 刚刚光线在闪烁,这里的灯也是残次品。 “我应该不至于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吧。” “未必。”吴邪说。 我皱着眉看他。 他点了根烟。 我脑袋很昏沉,拆解他的表情、他的动作。无从得知,为什么这么做,这让我像香港警匪片里的警探,专门负责犯罪嫌疑人的侧写。 他低着头点烟,姿势娴熟,这个细节,让他不像是个年轻人。 烟雾飘过来,有一点振作神经的作用。 我对他的关注太多了。 我再次喝口水,吴邪问我,想不想继续睡。 我摇头,“刚刚睡的太多了,不是很困。而且我很想弄清楚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 吴邪笑了下,“你很在意?” “肯定在意啊,那是我的初吻啊,发生的也太不明不白了。”对象无所谓,最起码也得是我清醒的时候啊。 吴邪好像愣了一下。看上去像很无语。 我们的年龄差距应该不会太大,但不知道为什么,我居然跟他有一点代沟。没搞懂这是我的问题,还是他的问题。 有种他在模仿年轻人,但模仿的不到位的错觉。 “别想太多,好好休息吧。”吴邪说。 “你要走了?” “没,现在不走,等你睡着了就走。” 我听着这话,怎么听怎么觉得怪,但说不上怪在哪,有点亲密,但不是太亲密,有礼节,又有些刻意。在这之前,我们算彻头彻尾的陌生人,他看上去也对我毫无兴趣,为什么这么照顾我? 我没怎么和同龄男生接触过,没读过几年书,独来独往,干这行的,基本上没几个好人,我自认为自己虽算不上根正苗红的好人,但也算可以,至少不会落井下石,趁人之危。 也可能是年纪还小。干我们这行,受伤是家常便饭,照顾点到为止,绝不可能这样细致。 也许吴三省的侄子是个大好人。 但我还是觉得有古怪地方。 越想头越痛,手臂伤口隐隐作痛,我问他,“那要是我睡不着,你就一直不走啊?” “可以啊。”他完全没犹豫。 我一言难尽,半天,憋出一句,“……谢谢。” 02 他不接话,低头抽着烟,我无事可做,便看着他,看了一会,他回看过来。两人对视,我有点尴尬,咳嗽了一声。 “有哪里不舒服么?” “没有。”我说,“你别看着我了。” 吴邪好像笑了下,他的眼神实际上很简单,没有任何意味,仅仅是看着,还有一丝关心,也许是我的错觉。我想太多。 但这就是这样的“空无一物”,反倒显得刻意。 “你说不看就不看吧,”吴邪转过脸,弄了下灯泡,灯光一闪一闪。 我想睡觉,努力去睡,睡不着,两眼空空,盯着天花板。怎么样都不太自在,因为房间里多出一个人,尽管吴邪一点动静也没有,但我能听到他呼吸。 他呼吸很有规律,伴随抽烟,烟灰磕在桌子的动静,精神越来越抖擞,身体却累。 明天不能进山,还需要调整一天。 我拆开一包饼干吃,吃完一半,“对了,我想洗澡。” “现在?” “对啊,我睡不着。”我掀开被子。 吴邪把烟熄灭,来扶我,我拒绝,“我能走,又没伤筋动骨。”他放开手,身上沐浴露的清香传递过来,我忍不住讲,“你好香,你用冷水洗的澡么?” “嗯。”他声音忽然有点沙哑,“我给你拿条毛巾吧。” 走廊一片漆黑,村里的夜晚,万籁俱静,将近深夜,村民都睡了。我摸黑走进浴室,说是浴室,实际上和便携宾馆的公共厕所差不多,瓷砖摇摇欲坠,露出下面的灰色水泥。 我走进去,冷水淋在身上,哆嗦着洗完,回到房间。 吴邪居然还没走。 我看的很清楚,刚刚一瞬间,他的眼神和前两天第一次见面时如出一辙。 仅仅是一瞬间,他就恢复正常,我来不及细想,心里真他妈的太纳闷了,实在捉摸不透。 我把挂在脖子上的毛巾还给他,吴邪看着我潮湿的头发,他像想说什么,我说道,“我要睡了,你回去吧。” “今晚谢谢你啦。”我补充。 顾不上再细想,我关上门,躺到床上。 洗完澡,一身轻松,不知不觉睡过去。 招待所条件一般,被褥是很重的棉花被,我裹着被子睡在墙根,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中午了,头重脚轻,猜测是前天晚上头发没吹干。 我打着哈欠,走到楼下。 楼下有张大桌子,几个男人围坐着,桌上摆了一口大锅,不知道里面再煮什么。 “醒了啊?”吴三省冲我招招手。 “你们吃什么呢?” 我坐在一堆人高马大的男人中间,没什么不自在。 “羊肉火锅,”潘子说,同时把调羹递给我。我一边哈气,滚烫的汤喝下去,胃里热起来,头不是那么痛了,于是埋头喝汤,吃肉。 几个男人聊天的聊天,喝酒的喝酒,吴三省说今天不干活,不进山,随便喝。 我不想喝酒,吃到一半,浑身发烫,有点面红耳赤,隔壁递来一杯水,我抬起头,看到吴邪。 他脸色很好,看着我,捏着塑料啤酒杯。 我把水喝掉,继续埋头喝汤,肉在嘴里嚼,这一锅东西炖得又软又烂,不好吃,但能饱腹,平常我对这种硬菜没任何兴趣,但今时不同往日,不吃点荤的恐怕过几天要昏倒在地下。等下上楼可以再吃零食,我买了一整个背包,不用担心。 “还要喝么?”吴邪问我。 我摇头,吴邪挨过来,和我讲话。 我们靠的很近,胳膊都贴在一起,我有点不自在了,吴三省看了我们一眼,“你跟她贴这么近干嘛?” “桌子本来就小。”吴邪挪开一点,“那我远一点好了。” “土豆吃吗?” “都煮成土豆泥了,谁煮的啊?火再关小点。” 他和他三叔说话的时候倒很正常。 很符合侄子的身份,这个年纪的年轻人,应该说什么,做什么。 所以那股违和感,从何而来。 小哥就坐在窗户边上,不喝酒,不抽烟,整个人透明一样,像在发呆,我和他搭话,他有反应,但和没反应也差不多。 我说你实在太闷了,要不要出去走走? 他摇摇头,我在他身边坐下,坐了一会,百无聊赖,打算回去睡觉。 转过头,发现吴邪在看我们。 我回到房间,裹进被褥里,吃饱喝足,不一会就睡着了。 半睡半醒间,脑子很混沌,醒不过来,就像鬼压床,我感觉非常难受,明明有意识,却醒不过来。睁不开眼。以我的经验,警惕心,我意识到,这不是普通的昏迷不醒,是吃下的东西有问题。 然后,我感觉到有人在摸我的脸,头发,一瞬间大惊失色,绝对不是在做梦,这种感觉和前一晚一模一样。 这个人反复摸我的脸,嘴唇再一次被堵住,这是第二次了,对方强吻的动作熟练了很多,舌头伸进来,侵略性十足舔我的舌头。 我能感到口水从嘴角流下来,对方捏着我的下巴,吻到我头皮发麻,头晕目眩——这个人显然吻技很好,很熟练。 我的脑子更不清楚,乱的浆糊一片,被亲到自己是谁都快忘了。 这样不行。 绝对不行。 我挣扎起来,四肢僵软无力,眼皮重到无法抬起。 对方狠狠吸了一口我的舌头,我喘着,感觉他头发蹭着我的脖子,这是个男人。 我精疲力竭判断着。 不过男人女人还重要么? 衣服已经被掀开了,他好像在摸我的胸,我一阵绝望,头痛欲裂。 难道今天晚上我就要被强奸了?还是迷奸?我他妈还是未成年啊。 在这荒郊野岭,鸟不拉屎的地方,就算报警,等警察赶到,说什么都晚了。 更何况,还是干我们这行的。这是自己往枪口上撞。强奸事小,别的事哪一件不比这个严重啊。 我又是一阵绝望。 我用所剩无几的力气,拼命想睁开眼睛,就算今晚要被人强奸,最起码让我看看是谁吧?这么不清不楚的,比做鬼都冤。 但对方可能察觉到我的意图。这个人非常谨慎,他的手盖住我的眼睛,嘴唇又被舔了一下,他的动作很急切,很激动,但似乎保留着一部分理智,我的眼珠在他手心下乱颤,表情异常扭曲。 我能感觉到他看着我,长长久久看着,以为他要放过我了,下一秒,腿就被抬起,他手伸到我两腿中央,不轻不重摸了两下。 操。我在心里骂。 我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我会这样被人在床上压着又亲又摸,是什么流氓憋久了想泻火。阿宁让我别死,但她有没有想过可能发生比死更难受的事? 他隔着内裤,摸我下面。手很烫,我起一身鸡皮疙瘩,这人手上动作也很熟练,像个惯犯。 这种感觉既诡异又舒服,莫名其妙的舒服,顿时我一阵屈辱,腰胯不由自主扭动,气喘如水。 我能感受到他的喘气掉下来。 还有目光,目光都烫到我要叫。 就在裤子被彻底脱掉时,我反而冷静下来了。 我太慌乱,被对方彻底牵着鼻子走。在这种情况下,反抗必不可能,如果这是个女人,那么事情还有转圜余地,因为女人没有作案工具。 但现实是,他是个男人,下一秒就可以直接把我上了。 可他没有。 他对待我的方式,不像对待一个陌生人。 他不粗暴,反而小心翼翼,动作很轻柔,我知道强奸必然伴随暴力,先往我头上来一拳,或者脸上扇几巴掌,让我彻底丧失行动力。对方没必要像现在这样,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。 他一定认识我。 也许他认识的不是我。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。我努力让生锈的大脑运作。 那么,是哪里出了问题呢。午饭是一起吃的,零食是自己买的,没吃过任何别的东西,没见过什么人。 眼睛被蒙起来,彻底看不见,但听觉灵敏起来。 他打开我的腿,好像压下来了,能听到皮带扣解开的声音,什么东西在我腿根摩擦,格外硬,烫的要死。 这是,这是……没吃过猪肉,我还没见过猪跑么。 我马上面红耳赤,狠狠吞了几下口水,差点被口水呛到。 我剧烈咳嗽起来,他摸我的脸,手指压着我嘴唇,滑进去。 他手指的烟味很浓。 压着我舌头,摸了几下,直到我不再咳嗽。 更多的口水流出来。 下面也有东西流出来,肚子胀得厉害,身体的变化太奇怪了。 我胡乱扭动着,他固定住我,那个东西在我下面试探一样,要进去,又不进去。 他好像在犹豫,不知为何,他停了下来。 这个人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除了一点点喘气,可能因为激动,冷静下来,没让我察觉到他任何身份信息。 此刻我毫无抵抗能力,那玩意还没进去,我都能感受到多么硬多么烫,可想而知他是多么想把我上了。 但他居然停下来。 我简直开始佩服他了,这个王八蛋什么都做了,还差最后一步,就让彼此维持在一个不远不近,要死要活的距离。 过了一会,大概一分钟,几分钟,他把我大腿合上,然后开始在我腿间摩擦。上上下下,力道并不轻,每一下都能撞在我两腿之间脆弱的位置。 这算什么? 我心想这算什么? 这玩的也他妈太花了。 我的脸越来越烫,咬着牙,两条腿都在发抖,每一次觉得他马上要顶进来,他又会控制好力度,就在我大腿内部反复摩擦,他捏着我的手,手都要被他捏青了,伤口痛起来,我忍不住缩紧双腿,只听见他闷哼了一声。 然后他差点撞进去。 这一下把我吓死了,我再也不敢动弹,胸口剧烈起伏,竟然觉得事情还不算太糟糕。 这个人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,把我下药放倒,亲也亲了,摸也摸了,却没上我。 难道他良心未泯,意识到我还是处女? 可这也说不过去。 他喘气声大了很多,动作越来越快,我没觉得有哪里舒服,下半身体液却不要命的流,这些像润滑液,让我们贴的更近,性器官接触着,然后分开,我面红耳热,发出一些像小猫叫春般的呻吟声。 昏黑中,我感到他直勾勾看着我,能想象此刻我必然一塌糊涂。 他往后退了一点,抽了出来,把那玩意往我肚子上蹭。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肚子往下流。 “你……” 我忽然能说话了。 我的声音前所未有干涩,但好歹能说话了,“……你到底什么意思?” 沉默。 他必然不会回应。 肚子上的东西被擦干净,他拉下我衣服,把内裤重新穿好。 “这样很有意思是吗?”我说,“你以为没捅破我处女膜就不是强奸吗?” 他的动作停住了,他似乎愣了一下。 “我不管你想干嘛,反正你摸也摸了,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,现在说什么都晚了。” 我威胁他:“但你别让我知道你是谁,否则我一定弄死你。” 但我有气无力,这句话毫无威慑力。他把我头发拨开,整理好,坐在床边,我像个尸体,任由他摆弄。 他好像一点也不紧张,静悄悄的,除了我在喘气,他毫无声音,我还打算说什么,一阵胸闷气短,他摸了摸我的脸,看着我。 “有这么好看吗?为什么一直看我?” 这件事结束,他的目光无比赤裸,我的五感很灵敏,光凭他目不转睛的凝视,鸡皮疙瘩仿佛又要冒出来。 我实在受不了了,浑身难受,他忽然吻住我,舌吻了好一会,这一次我是有力气的,我推他舌头,挣扎的动作就像欲拒还迎。 他亲的更用力,我脸都黑了,等到我喘不过气的时候,他终于放开我。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他站起来,房间里重新陷入安静。 我呆滞地躺着。 很长一段时间,我仍然陷在那种晕眩中。 睡过去,感觉在做梦,又不像做梦,梦里的场景浮在半空中,头昏脑胀。 窗帘紧拉,大概后半夜,我口干舌燥,身体酸软无力,逐渐恢复体力,我慢慢坐起来,床头柜有水杯。 喝了半杯水,舒服了一点。 我掀开被子,一摸身下,身体很干净,那个王八蛋哪里都看了,还好心的帮我擦干净身体。 大腿被磨得很痛,那种痕迹明确证明这件事真实发生。 有人推门进来。 我愕然和他对视,一脸惊慌,吴邪愣了下,问,“怎么了?” “你怎么来了?” 他晃了晃手里的绷带和剪刀。 我软下去,依旧提心吊胆,飞快问,“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?大概几个小时前?” “没有啊,能有什么声音。你又做噩梦了?” “没有,我没做噩梦。”我正襟危坐,严肃的看着他,“我昨天不是和你说感觉有人在亲我吗?今天那个人又来了。” 他似乎受我情绪感染,表情也严肃了一点。 “嗯,然后呢?”他问。 “然后那个人就对我动手动脚。” 吴邪在我床边坐下。 我把手递给他,他拆开绷带,低着头。闻言,诧异道,“就只是动手动脚吗?你有看到那个人长什么样吗?” “没有,他把我眼睛蒙起来了。” 吴邪处理伤口和换绷带的动作很熟练,就像专业人士,我又觉得很奇怪,他一个温室里的花朵,为什么能有这样处理伤口的经验。 所有事都很奇怪。 “你是不是发烧了?”吴邪来摸我额头,“我觉得你有点臆想。” “怎么可能?!” 我一下子掀开被子。 “他把我上了!”我叫道,“不是,是那个王八蛋他妈的差点把我上了!” 吴邪瞠目结舌。 他看着我,我严肃无比与他对视,吴邪说,“要么你小声点?你刚刚叫到一层楼都要听见了。”他把剪刀放在床头柜上,“你慢慢讲,重新说一遍。” “你相信我吗?” 吴邪有些无奈地笑了笑,“你把来龙去脉说一遍,我帮你分析看看,因为,嗯,”他顿一下,“你刚刚那句话挺有歧义的。” 他用一种安抚般眼光看着我。 我按耐住,冷静下来。他问我,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。 我说,“我记不清了,大概晚上,那个时候,我没什么意识,就像被毒哑了,眼睛睁不开。” “我感觉那是个男人,他力气很大,一直亲我,摸我,我以为他会像昨天晚上亲一下就结束,没想到,他直接把我衣服脱了。” 吴邪若有所思:“然后呢?” “然后他就把我压住了。”我开始脸红,难以启齿,吴邪的表情没什么变化,似乎这件事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可害羞的,“我觉得他要强奸我——” “他进去了?” “……没。” “那是怎么样?”吴邪重新倒水,问。 我扭捏作态,把腿分开,指着两腿中央,“他没进去,就夹着我的腿。” 两腿处有红肿痕迹,吴邪盯着看,忽然摸到我膝盖,他说,“再分开点,我看看。” 这个年轻人用无比冷静的口气说一种充满色情暗示的话,我难以理解,但不得不分开,让他仔细看我大腿内侧。 潜意识里认为这样做绝对非常奇怪,但找不出任何理由反对。 他摁压着其中的皮肤,手很热。 我说,“你别摸了,你摸的我有点难受。” “他怎么弄的?”吴邪问,随即让我的腿夹住他的手,“这样子么?” “你为什么模仿得这么到位啊……”我百思不得其解。 心中那股违和感越来越强烈。 “你之前是不是有很多女朋友?” 吴邪好像被噎了一下。 他收回手。 “是不是?”我追问。 以他的条件,他说在学校里谈过几十次恋爱我都信。否则解释不了,他对这件事的冷静程度。 “重要吗?”他反问。 “那就是有了。” 他一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的样子。 “哎,你三叔不管你么?” “我三叔是我三叔,和你姑姑不一样。”吴邪说,“这都是私事,他管这些干嘛?别问了。” 我关键捕捉到一个信息:“你认识我姑姑?” 吴邪说,“算认识吧。” 吴家和我们家说起来渊源颇深,当年奶奶似乎还有一个旧情人,我眼神古怪起来,吴家男人这是基因问题么,名声在外,全是风流种。这男人看上去人畜无害,实际上根本不能想象背地里搞什么。 吴邪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,他浑身毫无破绽,看着我,就像在看长辈的孩子,对这种眼光我有些不适应,问,“你多大了?” 还不知道他几岁,我们看上去也差不多啊。 “比你大很多,”吴邪说。 “很多是多少?” “十岁左右吧。” “操。”我看着他,“难怪我觉得跟你有代沟。” 他笑起来,“是么?还好吧。你这不是什么都和我说么。” 那是因为除了你我无处可说,这件事不说出来我会被憋死。以我看人的眼光,吴邪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,这帮人中间,只有他稍微显得平易近人一点。况且他必然守口如瓶。 只是,他实际上,也并不如何“正常”。 只是相对而言。 “那你相信我吗?”我又问他,“我刚刚告诉你的事情。” “说不好,我偏向于你可能做噩梦了,我经常做一些没头没脑的噩梦。” “但我大腿——”我分开腿,“我能记得那个人是怎么用那玩意蹭我的,那种感觉太真实了。” “我还是处女,我不想在这个地方真被强奸了。” 我的声音听上去很悲壮。 吴邪把水递给我。他脸上有笑,似乎觉得我在开玩笑,“好吧,我会替你留意的,别想这么多了。” 他起身,打算要走。 我拉住他胳膊。 “你别走。”我说道。 “你放心好了,今晚我就在你隔壁。” 这个时候挽留他必然是一种十分不妥当的行为,深更半夜,孤男寡女,但我顾不得这么多了。 “你别走,”我说,“你能不能和我一起睡?” 他的声音颇富意味,“一起睡?” 我点点头。 “你确定?”吴邪看着我,“我倒是没关系,你自己不会觉得别扭么?” “不会,比起被陌生人摸来摸去,我宁肯和你一起睡。”我重新躺下来,“至少有安全感。” 吴邪没穿外套,只穿了一件短袖,他在床边坐下来,我挪出位置,“条件有限,我们盖一条被子吧。” 我总感觉他在笑,但仔细看他,他脸上神情很正常,只是有点古怪,“你就这么放心我。” “我感觉你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,看我跟看丫头片子似的,我能有什么担心的啊。”我打了个哈欠,“我睡相不太好,可能会抢被子,你不用让着我。” 吴邪不讲话了。 他把灯泡关掉,在我身边躺下,躺了一会,我凑上去,抱住他手臂。 他的呼吸很安静,毫无波澜。 我就知道。 我更放心了,有一个活人搂,比起自己一个人,要舒服很多。我第一次和男人同床共枕,心里不知为何,有点兴奋,就像小时候和姑姑睡在一起,女人的身体很柔软,很香,男人的身体总归不太一样,有点硬,但吴邪也很香,一股干燥的沐浴露味。 这股香味扑面而来,让我镇静。我忍不住抱住他,他很温暖,我把脸埋在他脖子里,吴邪终于出声了,“小丫头,你是很冷吗?” “还好。”我喃喃道,“我只是觉得抱着你很暖和。” 我不想承认,是因为晚上被吓到了。一直以来,我都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。 “你能离我远点么。”吴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。 我仰起脸,黑暗中,看不到他表情,他的呼吸很近,我的头发蹭了下他的脸,“我就抱一下,马上就睡。” 吴邪又不说话了。过了会,我快睡着的时候,他说,“可以了吧,别抱着我了。” 他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沙哑。 “知道了,”我放手,背对他,“那就不抱了嘛,你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不和女朋友一起睡觉吗?你也不抱她?” “……那能一样吗?” “有什么不一样的?算了,本来就是我麻烦你,我不说了,你睡吧。” 我把身体蜷缩起来。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。 03 后半夜没再发生异常的事。 我安稳睡着,脸有点热,身体有压迫,迷迷糊糊,感觉后腰上顶着什么东西。我动了下,后腰开始发烫。 我向后摸。 摸到一只手。 我忽然意识到,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。 我让吴邪留下来,陪我一起睡。 现在,他躺在身边。 我又动了下,感到不适,“你什么顶着我……”扭动身体,“哎……顶到屁股上了。” “你别动了。”吴邪在背后说,我脑子混混沌沌,没察觉到他呼吸越来越重,按了下我的腰。 “你怎么了?烟抽多了吗,嗓子这么哑?” 他没接话,我的屁股晃来晃去,在想昨晚发生的事。今天要再次进山,下墓,我状态不好,但撑得住。这两天,这个招待所比地里要可怕很多,对我而言不亚于闹鬼。 粽子再怎么样只是要性命,不会侵犯我人身隐私权。 我打算向吴邪道谢,吴邪脸色比较差,眼睛下很重的黑眼圈,我深感愧疚,“你没睡好吗?” “有点。”他低着头。 “不好意思,”我凑近去看他,“你嘴很干——和我一起睡让你这么难受的吗?” 吴邪和我拉开很远的距离,他下床,匆匆说,“你别想多了,我不太习惯和人一起睡。” 他消失在门口前,回头,“你今天最好披件外套,下面会比较冷。” 我披头散发走进厕所,用冷水洗头洗脸,一夜之间,山里的温度降下来,像要入秋。 湿漉漉的头发散在身后,我想起阿宁曼妙的身材,香波四溢的黑发,撩头发时,风情万种,不由心中一动。这次回去,头发上要下一点功夫,做个造型,现在太朴素,太邋遢,不符合这个年纪少女爱美之心。 这几个男人看我就像看浑小子、小男孩,心里难免有些落差。 我不知思想如何转变这么迅速,思索着,走到招待所外。 两个年轻男人正站在树下,一个抽烟,一个看天,两人没什么交流。 我站在台阶上,手指把头发拨开,梳顺。 抬头时,吴邪在看着我,小哥也看着我,两人眼神含义各不相同,吴邪目不转睛,好像有点呆住了,不知道是发呆,还是什么。 我觉得异样,又来了,这种眼神,弄不清楚,索性懒得再想。 吴邪眼神已经挪开了,而我因为他这几天十分照顾我,昨晚甚至牺牲自己睡眠陪我一晚,对他有感激,不愿意再胡思乱想。 我对他露出一个自认为很可爱,很俏皮的笑容。 吴邪又呆了一下,然后抽了口烟,这一次,再没看我。 吴三省和他的两个伙计,拿着行李,甚至拉来一辆骡车。 我提着背包,头发全部拨到肩膀一侧,打算要走,吴邪站在身后,提过我背包,说帮我拿着。 他实在太照顾我了,我又冲他笑,他靠在骡车角落,我挨着他,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道谢。 他脸色依旧不怎么好,但嘴唇湿润很多,说,“一会你自己注意点。” 我心想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提醒我注意点啊。但这个人,这几天接触,我实在拿捏不稳,只说,“知道了,吴邪哥哥。” 他忽然回过头,“你叫我什么?” “没叫错啊,不叫哥哥难道叫叔叔?” 我被吓一跳。 他看上去有点神经质,很快恢复正常,点了根烟,吴三省逗他,“人家叫你哥哥还不好,这么激动干嘛?” 潘子问:“怎么气色这么差,晚上没睡好?” 我古怪看了吴邪一眼,总不可能解释,他昨晚陪我睡在一起吧。“晚上在想今天的事啊,想着想着就失眠了呗,”吴邪看也不看我,“别管那么多了,你们看那个,是什么?” 有一只天然岩洞出现在崖壁前,几人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去,我跳下骡车,慢慢观察这片地势的构造。 “有活了。”吴三省把烟屁股丢到野草堆里,也不怕纵火烧山,“记住保持队形。” 我们上山,进墓,下山。 这一次,我没受什么伤。小哥消失不见,潘子奄奄一息,另一个伙计死在了墓里,尸体面目全非,带不出来了。我们也因此罢休。 吴三省受了很重的伤,几乎休克,被抬在板车上,从悬崖边拉回卫生院。 吴邪手臂磕出很多伤口,但他居然是我们这一行队伍中最清醒,体力保持最完整的一个人,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。 他身上有秘密,但我从来不问,秘密是我们这些人中间最习以为常的东西,我们都默契的缄口不言,让彼此的关系维持在有下一次合作的基础上。 我也有秘密,但也许这个东西,只对有好奇心的人作效。 吴邪忙着照顾他三叔,我们回到村里,护士给潘子简单处理伤口,换绷带,潘子受伤严重,要送到市里的大医院。 几人洗过澡,睡了一觉。 这一次在墓里,认识另一个人,自称王胖子。 此人一口京片子,和我是老乡,一路和我插科打诨,我们也算混熟了。 我们出山后,王胖子问我,打不打算一起回北京。 我说还有个人要见,暂时不回。 王胖子留下电话,只说以后有机会联系。 潘子已经被接到济南的千佛山医院,我调整好状态,收拾行李,不想多留,吴邪和他三叔留在济南,我找到吴邪,准备向他告别。 吴邪精神挺好,也不挽留,从对他再三观察中我意识到他可能对这整件事,基本上不太有好奇,就跟演戏似的。 我不愿深思,这一次告别,不太可能再见了。 这是他的事,该操心的也是吴三省,与我无关。 我对吴邪说,我先走了,后会有期。 吴邪的语气有一丝意味深长,他说,“路上当心。” 我坐上去市中心的大巴车,先去高档理发店洗头,让理发师剪了一个最时尚的造型,接着进商场购物,买衣服,把一身衣服全换了,穿着碎花小裙子在全身镜前臭美,终于有了点这个年纪小姑娘该有的样子,变漂亮了不少。 买完衣服,去快餐店大吃一顿,买了杯咖啡,订一个不算好,不算差的便携酒店。 晚上睡的很香。睡了两晚,便打道回府。 从济南到北京,要坐六小时火车。 从车站到家,还要再坐两小时车。 这一路折腾,腰快散架。 我浑浑噩噩回到家里,家里连个鬼影也没有,不知道奶奶带着姑姑又去哪里了。 睡到三更半夜,身体开始发热,一礼拜前的事情仿佛一个后遗症,恍惚间,以为那个人又来了,摸胸,摸下面,胸闷气短,满头大汗,更加诡异的是,我竟然没什么抗拒的心思——任由他摸,竟然在思考,为什么这一次,他没有亲我。我意识到这是在做梦。 我在做梦,一下子睁开眼。 我把脸埋进枕头,这是在家里,不是村里的招待所。熟悉的房间里,只有我一个。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。 身体的反应太奇怪了,我揪着头发。 难道我还很享受吗?这怎么可能。 有一点值得肯定,吴邪认为我在做噩梦,但实际上,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。我找不到那个人,我只能把这件事暂时放下。 毕竟,他没有真的做实质性举动。 姑姑回来的时候,带了很多糕点。 糕点吃起来太干,我坐在庭院里,边喝茶,边吃稻香村的点心。 姑姑问我,这回发现了什么。 “发现了一个什么,战国金帛。”我回忆道,“顺便认识了下吴三省他侄子。” “他侄子?你见到了?” 我点头:“特别年轻,挺特别的,就是有点……”我琢磨着,“有点奇怪,我说不上来。” 姑姑红光满面,一脸雀跃。 “哪里奇怪?”她迫不及待问,“他现在好看么?” “好看。”我奇怪道,“姑姑你这是发春啊?你不会喜欢吴三省的侄子吧?” “没大没小。”她白我一眼。 “我很多年没见过他了,了解一下不行啊。” “行呀。”我继续吃点心,点心又甜又腻。提起吴邪,姑姑语气、神态都不一样了,我算是看出来了,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特殊过节,特殊关系,但姑姑不会对我说。“他真的挺照顾我的,感觉是个老好人。” “哎呀,他和以前一样。” “以前?” 姑姑扣了一下竹椅把手,她的手真美,鲜红色指甲,我注意力放在她手上,姑姑又问,“那他有没有提起我?” “就提了一句,他说他认识你。” “没啦?” “没了。” “嘁,真扫兴。”姑姑嘟起嘴,“以后见到他了一定要他好看。” 我简直要笑出声了,故意讲:“那他这么多年不来看你,早就把你忘了吧。” 姑姑狠狠弹了我脑门一下,我抱住头,叫道,“别打我,别打我——鬼知道他这些年谈过多少次恋爱啊,男人么,不是一向这样的吗?” “哎哟,我错了。”我在院子里抱头鼠窜,姑姑狠狠瞪着我,我笑道,“那这样好啦,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他,我再问问他。” 如果真有机会的话。 我眼前不由自主浮现他的眼神,那种莫名的眼神,忽然哆嗦了一下,摇摇头,跑到厨房里。 秋天很快过去,快入冬,今年冬天很冷。 几个月过去,将近半年,我在家休息,没事看看戏,逛逛街,买新衣服,秋去冬来,时间一溜烟,我即将年长一岁。 练功从来不曾落下,功夫不负有心人,就在我觉得更上一层楼时,内部渠道中又传来新的消息,陈家长辈要夹喇嘛,据说地点在敦化,二道白河附近,有一个大墓。传的神乎其技,不知真假。 我打算一探究竟,继续干一票大事,在家修养了半年,骨关节都要生锈了。便联系上陈家的伙计,那人一听是我,显得很高兴,对我说,他们马上就出发,在长沙碰头。 我定了第二天中午去长沙的机票,收拾行李,除了买很多轻飘飘的膨化零食,还有抗寒充饥的压缩食品,这一趟目的地在雪山,保暖用品必不可少。 头发长了很多,我把头发扎起来,下飞机时,买了两包中华烟。 这一次不拮据,不想亏待自己,打扮的光鲜亮丽。春运时节,人流量吞吐很大,我被挤来挤去,坐漫长的客车来到火车站。 火车站人更多,拖家带口的,卷铺盖流浪的,在地上睡觉的,抱着哭闹小孩喂奶的,三教九流,什么人都有。我挤在芸芸众生之间,烦躁过后,有一种异样平静。比起在学校读书,在家里日复一日,枯燥无味练功,这样急匆匆,热闹非凡的生活,可能才是我想体验的。 我知道我不仅是在体验生命的危险,更想找到生命的价值,人生的厚度。 因此,我很少会有“恐惧”的心理。 奶奶说,我很适合在这一行沉浮,因为我很少害怕。 也许是我没找到自己真正害怕的东西。 我在便利店,买口香糖,一罐什锦硬糖,买了一杯热牛奶,结完账,刚走出便利店,喝着牛奶,就听见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。 这人是个光头,对我笑道,“我们等你很久了,这边。” 他带我走进一辆火车,往卧铺房间走,我一边和他闲聊,他说,为了便于应变,卧铺六张床,把我分在其中一间,可能要委屈我和一堆男人挤在一个房间里。 “不委屈不委屈,这有什么。”我笑眯眯的,“他们都到了?有谁啊?” 穿过人流,一片嘈杂声中,光头推开门。 有人在桌上吃泡面,听见动静,转过头来,我吃惊地看着他,一时间愣了下。 另一边传来一个熟悉声音。 王胖子一挑眉毛,诧异道,“我操,小丫头,是你啊?” “是我,别来无恙啊?”我挥了挥手。 胖子见是我,明显心情不错,过来揽着我肩,问我这段时间在干嘛。 我说在家呆着,没事逛逛潘家园什么的。胖子说,“没见过你啊?在哪逛呢?跟你讲,我在潘家园还算是个人物,雷子都重点照顾,下次来了,找我,听见没?肯定给你好好招待。” 我在一张空床上放下背包,这张床上已经堆了不少行李了,脱下外套,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。我看着吴邪,吴邪也看着我,他放下泡面,拖过来一把椅子,我也不客气,坐下,面对面看着他,他一点变化也没有,脸色很好,皮肤几乎和我一样白,我真他妈服了,按理说霍家人的白是一种遗传,姑姑雪肤花貌,白得夸张,而我常年在外奔波,白确实白,肤色倒并不那么夸张。 这男人肤色和我相差无几,我仔细看着他。 他不讲话,泡面也不吃了,我问他,“怎么就你啊,你三叔呢?” 吴邪并不瞒着我,“那天在济南分开后就失踪了,现在都没找到。” “失踪的够久呀?”我感叹。 “那你这次是什么情况?”我问道,“你三叔失踪,你不去找他,来这干嘛?” “就是因为找他,所以才来。”吴邪说,“我们得跟着他的计划走下去,才能找到线索。” “这么说,这次夹喇嘛背后的人是你三叔了。” “你说的对,真聪明。” 吴邪语调平平,似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。第一次见面他还比较正常,这一次他三叔不在场,他好像装都不想装了,整个人气质放松的可以,好像我们此行不是去干一件大事,去探墓,而是去旅游。 我禁不住问,“你一点都不担心吗?” 吴邪看我一眼,“没什么好担心的,木已成舟,与其担心一个不确定的结果,不如担心一下过程好了。” “你和之前不太一样了。” “哪里?” “说不上来。”我道,“哎,感觉和你代沟越来越重了,你到底是不是年轻人啊?” 吴邪笑了一下,摸我额头,“你是不是又发烧了?” “对了,”他靠近我,压低声音,“那个噩梦还在做吗?” “我靠,你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,你不说这件事我都忘了。”我有点激动,把他手拿下来,“你是故意的吗?” “这样么,你忘了?” 我瞪他一眼。 吴邪道:“没什么,好久不见,我只想关心你一下。” 我把热牛奶塞到他手里,“喝吧,我喝了一半,就当作是你关心好了。” 我嘁了一声,他眼神有轻微变化,说,“嗯,谢谢。”然后含着我吸过的吸管喝了几口,吸管有我留下的唇彩印。 “多大了,怎么还咬吸管啊?”吴邪靠的更近,我们的膝盖贴在一起,他低头看我的脸,视线停留在嘴唇,他似笑非笑,“你涂了口红吗?” “不行么?”我嘟起嘴,“不好看?” 他就笑,“好看。” 他语气实在太敷衍了,我软在椅子里,看桌子上的杂志。 胖子在边上时不时搭两句话,挤眉弄眼,说我们俩像在打情骂俏。 我一听,马上反驳,“胖子你老眼昏花啊?你看看他看我的眼神,跟看男人有什么区别。” “这你就错了吧?你个小丫头虽然身手不错,但年纪小,看男人的眼光还是太浅了。”胖子高深莫测,“这么着,我跟你打包票,这小子就是在扮猪吃老虎。” “为什么?你怎么看出来的?” 胖子呵呵一笑,“叫声胖爷我听听,给你好好说道说道。” 吴邪好整以暇,“和我也说说呗?” 04 光头的计划是走旅游路线,从长沙先到山海关,转车到敦化,全程火车,整个旅程大约两天时间,经过近3000公里。 这段时间内,我们基本无事可做,打牌,吃饭,看车窗外起伏风景,还有平矮的自建房。 第一天晚上,我靠在卧铺的墙边,听火车在铁轨的轰鸣声。 走廊人流混杂,噪音难以避免,胖子的上铺睡着小哥,他和我们没有任何交流,一直在睡觉。 在这种噪音和我们的谈天说地中,他能保持自始至终的沉默,也是一种天赋。 我对他没什么好奇心,我对很多人,很多事都缺少好奇心,因为有更有趣的东西等待我去发掘,去好奇。这种人必然有他的心事,他的使命,细究之下肯定是麻烦不断,我认为自己没这种天大的本事。我对这个人没什么好奇心,以为吴邪会对他好奇。 令我惊讶的是 ,吴邪对他的好奇比我更为冷漠,吴邪完全不关心小哥和我们同行的目的,他身上的秘密,他闷不作声的原因。 吴邪对待他的方式和对待陈皮阿四几个伙计没有什么两样,问他吃不吃饭,要不要水,除此之外,吴邪只专注于眼前的杂志,和胖子称兄道弟,聊五湖四海的事。 以及,捉弄我似的,不时找我聊天。 潜意识里,那股违和感再次出现。我总觉得,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发展。 好像什么地方弄错了。 我坐在床上把毛衣脱掉,披散长发,探头下去。 第二天晚上将近十一点,我们的车快要到山海关。 吴邪正靠在床头,戴着眼镜,看一张地图。 “怎么了,睡不着?”他头都没抬。 “你看什么呢?”我没话找话,“你也不是没睡。” “看长白山的地图。” 我趴在床栏上,“看出什么来了?你怎么这么冷静,搞得像我们要去滑雪一样。” 他噗嗤一声笑了。“正事要做,谁说不能再做点娱乐呢?不然也太累了。”他把烟点上,“我感觉这次三叔把我们这些人召集起来,恐怕不是什么好事,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还不好说。” 吴邪抬头看我,逗我似的,“你心里怕不怕?” “你都不怕,我更加不怕了。”我歪着头看他,“上次你见我怕过吗?” “是么?”他脸上有些揶揄,“那是谁抓着我的手不让我走……” “哎哎哎,你闭嘴。”我打断他,“那明明就是有原因的,哪个女孩碰到这种事不慌张呀?你还是不相信我,我真是没话说了。” 我把头发撩到耳后,有点脸红。 吴邪把烟灰磕掉,“信你啊,怎么不信,不是陪着你睡了么。如果不相信你,我才懒得管你。” 我说你不会的,就算你不相信我你也会管我。 他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,“在你眼里我是这种老好人么?” “是啊,是个好人。” 他不接话了,放下地图,过了会,他说,“你要不要下来?” “下来干嘛呀?”我这样说着,已经开始行动,从旁边铁栏杆爬下去,直接爬到吴邪床上,和他挤在一起。 单人床窄,我们贴在一起,我把腿架在他身上,他对我简直是纵容,不知为什么,我对他毫无防备心,真把他当哥哥似的,胳膊贴着,“你要给我看什么?” 他有片刻僵硬,很快自然起来,掏出一个鱼眼珠。 我观察了会,“好东西,这能卖多少钱?” 他比了个数。 “哇。”我说,“你要送我?” “那肯定不是啊。” 我打了他一下,“那你炫耀什么。” 吴邪往旁边躲了躲,避开我的手,“你离太近了,口水都喷我脸上了。” “你他妈的自己要我下来的,再说,我哪里有喷口水?”我怒道,“我要回去了。” 我扑过去,两腿跨坐在他身上,想拧他脸。吴邪托了一下我的腰,表情有点奇怪。 我在他身上蹭来蹭去,他转过脸,我一边小声骂,一边想打他。 他忽然一动不动,我说,“你还敢耍我吗?” 他闭了下眼睛,不看我,我忽然发现,他额头居然有汗。 我想摸他的脸,他抓住我的手,声音有点沙哑,“我知道了,你先下去。” “你怎么了?” “你先下去。”吴邪重复道。 我有点来劲了,“要是我不下去呢?你这人很讨厌,我算是发现了。” 他低头问,“我哪里讨厌?” 我凑近看他,就在这时,感觉腿间硌着一个很硬的东西,我忍不住挪了挪屁股,那玩意就变得又硬又烫。 然后吴邪一下子把我掀翻了。 吴邪捂着我的嘴,压在身上,我惊恐地看着他,他膝盖顶进两腿中央,好像在喘气。 这他妈的是怎么了? 他自下而上终于与我对视,眼神有些可怕,似乎在克制什么。 我瞬间哑口无言,他慢慢说,“现在可以下去了吗?” 我点点头,他放开手,我从他身下起来,他坐起来,好像在深呼吸。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。 我不敢再招惹他,弄了几下头发,我们沉默着,沉默中,有什么关键的东西劈头盖脸砸进记忆里。 我凝神细想,忽然门被推开,胖子在门口喊,“起来起来,山海关到了!” 火车停靠在山海关。要转的下一班车在两小时后才到。 胖子说去外面看看,转转,我跟在吴邪身后,吴邪心情不好,说都凌晨了,又没月亮,看个鸟啊。 几个人,跟着同样转车的天南海北的人走向车站候车室。 深更半夜,车站里人流更为混杂,过夜的许多卷铺盖在地上睡觉,我蛇形走路,避来避去,不一会儿,我们就被分散开,一转眼功夫,几个男人被冲到很远的位置。 潘子拉着吴邪,胖子和小哥、陈皮阿四在另一个出站口,我踩到别人的草席,那人蜷缩着睡觉,鼾声如雷。 找了找他们位置,我剥了件口香糖,在嘴里嚼。忽然人群骚动,不远处,有一群人大喊:“站住!” 那群人边喊边跑,潘子大骂,拉着吴邪在车站里乱窜,吴邪手扶座椅靠背,一下子就翻过去,动作异常果断。这动作太熟练了,说他没翻过十几次我都不信,我吃惊看着他,他们快速被人群包围。我意识到这群人是便衣警察,他们之间,还有一张熟悉面孔,那天的光头。 那么事情就说得通了。 大概想不到这一行人中还有一个小姑娘,没人在意我,我向他们的方向移动,与此同时,候车厅大厅头顶一盏日光灯“啪”一下碎了,众人大惊失色,下一秒,又是一盏。 噼里啪啦,人群彻底轰动,吵闹声,哭声,尖叫声乱成一团,日光灯接连砸下来。 太热闹了,但这地方待不下去了。 我被挤出门口,放眼望去,乱成一锅粥,全是陌生面孔。 我慢慢脱离人群。 我有闲情逸致吃口香糖,远远的,似乎看见胖子。 胖子在冲这个方向使劲打手势,我走过去,另外几个男人幽灵一样窜出来,我们重新聚在一起,潘子和胖子在大骂光头出卖他们,胖子说你那‘夹喇嘛’的筷子给雷子折了,现在怎么办。 吴邪点了根烟。 他很镇定,恐怕吴三省现在在场,都不如他镇定。就像这件事发生过一样。见我看他,他也不跟我说话,两人讨论没有结果,小哥向着不远处陈皮阿四走过去,陈皮阿四身边,多出几个中年人。我们在人群掩护下,摸黑,来到一处公园。 他们蹲在草丛里休息,我嫌草丛要弄脏衣服,坐在长椅上。 山海关是天下第一关,与万里之外的嘉峪关遥相呼应,可惜次行无缘赏风识月。 前几天阿宁在电话里说,她这次被安排的任务,要去的地方,九死一生。 我说你们老板真是周扒皮,一刻不能歇啊,这次奖金多少? 阿宁说,你这小狐狸钻钱眼子里了,如果这次活着回来,你还得请我喝咖啡。 我对她讲,我这次也得去一个九死一生的地方,那地方不得了,是皇帝寝宫,恐怕不比你的任务凶多吉少。她又笑着说,那你别死啊,你死了,我咖啡没人请了。 阿宁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,我想,人到山前必有路,我再怎么样,也不会死在那种地方。 一群男人商量有了眉目,陈皮阿四安排在车站的人,安排了车,我们上了一辆解放卡车,外面堆着货物。 陈皮阿四看着我,问我,你这霍家丫头,这次来,是想要什么? 我说,我要钱。 “我和你们不一样,你们一个个,凶神恶煞,身上全是秘密,你们要做什么,我一点都不好奇。我就想翻点宝贝,去外头倒卖掉,就这么简单。” 我对陈皮阿四眨眨眼,这老头一听就笑了。 几人都在笑,笑容的意味不同,若有所思。 他们几人聊天,车子开在省道上,这里的温度零下,非常低,冷风呼呼刮。 我缩在角落里,裹着大棉被,冷得睡不着。 车斗有篷布,但有等于没有,我昏昏沉沉,感觉有人在摸我的脸。 掉落下来的目光,像半年前招待所的夜晚。 那个噩梦时断时续,就像一场春梦。 想要被抱,被亲,被摸,那个人手的温度流连忘返。难道我是想谈恋爱了么?想要男人? 但实际上,我连自己的性取向都不太确定。 我喜欢男人?女人?可能更喜欢男人吧。 为什么那个时候,他没有彻底做这件事呢。 也许此行回去后,我应该找个男朋友,告别处女之身,体验一下新鲜的东西。 我迷迷糊糊睡着。这一路,车子颠簸在省道上,狂风呼啸。 有人靠着我,我闭着眼问,“我们到哪了?” “敦化,”他说。 吴邪看着我,他嘴唇好像要结冰,呵气成霜。 我问他你是不是很冷,怎么冷成这样了。 “是很冷,我记得那一年好像还没这么冷。”他笑了笑,“不知道为什么,可能身体变差了吧。” “那一年?你以前来过?” “算是吧。” 我好奇道:“来干嘛?不会真的是滑雪吧?” 吴邪把军大衣盖在我腿上,拍拍裤子,“是啊,来滑雪,差点被雪埋了。” 我在背包里翻,把巧克力递给他,喝旺仔牛奶,他就笑,“你到底买了多少零食?” “都是零食。”我把背包打开给他看,他挑了颗大白兔奶糖吃,我说,“等过两天进山,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,估计除了死人就什么都没有,我不想吃噎死人的干粮。” 吴邪捏了下我鼻子,“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是吧。” 我抓住他手,他反手一握,把我包在他掌心里,我们紧挨着,我抱住他手臂,把脸蹭进他脖子里,感觉没那么冷了。 天寒地冻,也许有个男人真的很可靠,比起一个人……他又一动不动了,我不在意,大概被冷风麻痹了神经。 他搂住我,我感觉他的嘴唇在摩擦额头,他嘴唇变得很热,我闭着眼,头一直乱动,他亲在我鼻子上。 我仰起脸,他好像在犹豫,很快,我们的嘴唇贴在一起。我被冷风麻痹的神经抽搐了一下,一时之间,竟然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。好像取暖一样。 我说,“好暖和,你再亲一下。” 吴邪的呼吸变得很热,又冷又热,我凑上去含住他嘴唇,他一点反应都没有,我伸出舌头舔了舔,很烫,脸热起来了。 他的呼吸忽然变得异常粗重,一下子推开我,“行了,别撒娇了。” 他嘴上有一股奶糖味,我舔了舔嘴唇,“你跟逗小孩似的。” 他没接话。 “小时候我跟我妈妈也这么亲。”我说,“她也这么亲我。” “……我是男的。” “哎呀,在你眼里我不就是小孩吗?男的女的有什么区别。” 吴邪别过脸,好像不想再理我,自顾自睡觉去了。 难道这个行为很过分么?大概他有自己的底线。我不以为意,裹紧军大衣,摇摇晃晃中,汽车轰鸣,颠簸,交谈声,不绝如缕。 据说便衣守在栗子沟,我们需要到二道白河附近,从悬崖边过去,开到山村。 这里原本有一个边防岗哨,后来拆掉了,开辟出一条单行道,路颠到像坐在骡车上。 三四天后,车停在营山村。 这个村子没有招待所,我们被村支书安排在一个荒无人烟、冷寂破旧的空木房子,整顿装备,再度调整。 他们找到一个当地朝鲜族退伍兵顺子做向导,村里有简单的便利店,说是便利店,比山东瓜子庙那地方的便利店更简陋一点。 我买了两根临期火腿肠,蹲在地上吃方便面。 他们有数不清的事情要谈,要安排,租马,买装备。 倒是胖子也想吃方便面,我挑了两桶红烧牛肉面给胖子,两人就蹲在地上。 吃完面,总算要出发了。 万山载雪,云雾缭绕。 长白山很高,辽阔,好像和天相接,而天的颜色又非常凛冽,一片刺目雪白,雪山景色美得连绵起伏,那种白色,蓝色,饱和度很高,天穹上就像要流下一滴雪白泪水。 我意识到,这是用眼过度了——我只顾欣赏雪景,被落在最后。 我一向喜欢欣赏美,寻找美。 前方的马匹上,他们在和向导聊天,吴邪罕见的没有参与其中,他在另一匹马上,回头看我。 他眼中似乎有一种很深、很深的眷恋,以雪山为背景,异常深刻。 我呆了片刻,那种眼神转瞬即逝,消失不见。 为什么他一个年轻人,偶尔流露出的眼神比起奶奶还沧桑。 潜意识里,我认为应该离他远点,保持距离。 但我发现,我对他有一种好奇。这种好奇是致命的, 他身上的秘密不见得比这帮人少,我再三和他接触,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被拖下水。 有时候一个执念会纠缠人的一生。姑母是,奶奶也是。 这就像家族宿命,也许我也逃不开。 从营山村进林区,阿盖西湖把整个长白山都倒影在里面。 一路向上,顺子对我们一刻不歇的赶路感到很是不解,我们不像来雪山的游客,反倒有要紧事要做。 入夜,刮起暴风雪,雪崩之后,一阵手忙脚乱,长白山火山洞穴和温泉口很多,众人潜进一个山洞里,向导已经晕了,整个山洞里,硫磺味浓郁,这里是一处火山的熔岩口。 吴邪胖子和小哥三人在前方探路,爬进一个坍塌的缝隙,吴邪在跳进缝隙前,回头看我一眼,依旧一言不发。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,这一路走来,他没有明显异常,他似乎在刻意避免让自己受伤。 我认为他的身手不会比在座任何一人差,除了神秘莫测的小哥,这从他一些动作细节可见一斑,我从小习武,能很快分辨出一个人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。 而他完全没有展现自己的能力和身手,不知道这一行人中间有多少人看出这个细节。 众人心思不一,各怀鬼胎,他们不讲,我也不会去凑热闹。 守口如瓶是我们这一行默契的规矩。 不久,小哥返回,他们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休息的地方,好几处温泉眼,热气腾腾,各自找了一个位置靠下休息。 他们在分罐头,我脱掉外套,放在石头上,毛衣有些潮湿,我把头发散下来,凑到吴邪身边。 他身上有雪,我问他要不要吃巧克力。 他接过吃了,我继续递给他一根中华,他笑了,然后接过点起来。 我问他,“你是不是还在生气?一直不和我说话。” “我没生气啊?”他说,“一路上这么凶险,不是没功夫和你聊天么。” “那你和他们聊这么起劲。” 吴邪奇异地看了我一眼。 “你吃醋啊?” 他把外套放在石头上蒸干,我拨弄着头发看他,他说,“我看你一点也不喜欢参与我们的聊天,还说我不理你,也不知道你这小丫头一天到晚在想什么。” “我在想着你呀。”我笑嘻嘻说。 “真的假的?” “真的。”我拆开一包薯片,他抽了口烟,饶有兴致,“那你想我什么?” 这个还没想好。我满口胡言乱语,“在想今天晚上你会不会抱着我睡。” 吴邪盯着我看,表情有点奇怪,“你前两个月是不是台湾偶像剧看多了,说话这么肉麻。” “你别拆穿我啊——”我叫道,“哎,你就说你会不会?” 吴邪似乎一眼就看出我在逗他,我们接触的时间越多,他的态度就越正常,之前那些古怪的违和感消散了不少。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,他说,“抱着你是不可能了,今晚轮流值班,你就不用守洞口了,好好休息吧。” 我从兜里掏出整包中华,给他,正经道,“那辛苦你了哦?” “贿赂就不必了,我去看看胖子那边发现了什么,你在这坐着好了。” 他虽这么说,还是接过整包烟,摸了摸我的头发。 在山洞里躲了两三天,暴风雪过后,外面终于放晴,我们再次起程,沿山脉走势往上走。 山腰之上的路,更加难走,积雪山峦,雪又厚又深,有时一脚踩进雪里,费点劲才能拔出来。在这样一望无际,刺目的雪地中,很容易迷失方向,或者患上雪盲症。 胖子从前有过雪地探险经验,走在最前,吴邪说他曾来这里滑雪,他在冰封带,陡坡上走,颇有技巧,因此他那些借口,我完全没相信。 皑皑白雪中,我们走得很慢,沿陡坡一直向上爬,体力也流失迅速。 我年纪小,体力充沛,身手好,一路默契十足,没一人想管我。 蓬莱仙境,不及长白一眺。 这其中还发生一件事,在登上三圣雪山,众人在夕阳西下欣赏雪山盛景时,另一边的小哥朝着远处的三圣雪山,恭敬的跪下来,行了个大礼。 这一幕让此行所有人都倍感诧异。 在那一刻我明白了,他心中的执念恐怕比陈皮阿四更深。 我难免惆怅,去看吴邪,吴邪看着小哥,他神色淡淡,瞥了一眼,不再多看,雪景对他而言似乎更具魅力。 吴邪不是个好奇的人吗?我想未必。 真是无法看透。他们的秘密比雪山还深,在这一行人中,我这个一身透明的人是不是尤其格格不入? 众人各有心思,胖子点起无烟炉,我们烧茶取暖,顺子介绍几座雪山的来历,传说三圣山之上的雪山上,有一道天梯,可以直达天宫,是人间和仙境的通道。 我听的入神时,他们拿出铲子,打算干正事了。 雪下是冻土和冰晶,铲不下去,他们拿出炸药。但在这放炮,就跟自杀似的,一旦雪崩,所有人都要被活埋了。 一语成谶,果然他们再如何小心,牵一发而动全身,雪灾时天崩地裂,慌乱中我被谁拉住,阴差阳错,我们掉进洞穴,我摔在一个人身上,他嘶了声。 我撑在他肩膀上,两腿跪下去。 我趴在他身上,吴邪也不吭声,我问他,“刚刚这么乱,你怎么抓住我的?” “怕你摔死。”他说,“只能来找你了。” “我好感动。” 他托我的腰,“起来。” 我还不想起来,抱着他脖子,说你抱我走吧。我相当于在试探他的底线和纵容度,在这样的危机时刻,插科打诨显然是不合理的。 吴邪扶着墙,抱着我,居然很配合地站起来。他把我搂在怀里,说,“那就抱一会吧。” 我呆滞了一下,不知他对我的纵容从何而来,感觉像阴谋。 从与姑姑的对话中,姑姑显然很在意他,而他的行为也并不像是想卖一个顺水人情。 他对我态度很不一般。像他不求任何,没有目的,仅仅对我不一般。 他对其他人的态度和同事无异,或者他们是男人,而我是女孩? 这么想着,忽然心口一热,来不急细究这种动静,胖子大喊,“你们什么意思,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啊?” 我从吴邪怀里跳下来,头发挡住有点发热的脸,问,“我们这是到了?” 手电灯光打亮。我眯了眯眼,左手边,有一处殿门,立着一块无字石碑,石碑后面是弄宫的白玉石门,门很大,几乎有三个人多高,两人宽。石门上雕刻着很多在云中舞蹈的人面怪鸟,冰穹微弱的光线从头顶透下来,雾气缭绕,像个祭祀台。 我走到琉璃瓦上,几只手电照亮这一片区域,吴邪说,应该是吧,看这个样子,我们到了。 05 我们沿着河渠往下走,眼前一片深邃黑暗,越走,就越像走向地狱。 护城河另一面,有一块巨大石头河壁,河壁底下,有一道方洞,被碎石掩盖,方洞深不见底,漆黑如河。 顺子发现一个记号,是几个英文字母,几人七嘴八舌,跟着记号,继续向深处走。 前方龙潭虎穴,后方无路可退,我默默跟随。 这一路简直惊心动魄,实在令我大开眼界,跳崖,跳河,好几次我以为要死在这里,但奇迹般都没死。 难以想象姑母当年是如何在这种地方生存下来,她有没有走过这里?有没有跳过崖?姑母至今生死不明,我猜测她已经遇难,当年她没有我如今的本领,没有人照料,恐怕挺不过这些难关。 他们心中死守着一些秘密,为了这个秘密,十生九死,耗尽半生。我不知道,值不值得。 如果这是命运。如果有些奔波,终究是徒劳。 我百转千回般思考着,他们找了块岩石附近,坐下休息。 所有人大大小小都有伤势。我的腿受伤了,把裤子撩起来,血已经凝固,刚打算随便处理下。 吴邪蹲在我身前,握住我小腿。 他一喷消毒酒精,我就缩了一下,我说,“很痛啊,你轻点。” 吴邪低着头,“还有哪里磕破了?” “没有了。”我摇头。他处理完伤口,缠绷带。拉起我裤子,我发现他的手非常修长,指缝一片血污,有种异样美感。 他摸我的腿,我胡思乱想,在这种危机不明情况下,我还能胡思乱想。这真太奇怪了。 这一路,我和他俨然已经是患难之交,革命战友。 过命的交情,千真万确。 我不由自主说,“这一次来之前,我想着这次大概九死一生,没想到,这四个字没一个字是开玩笑的。我还没做好最坏打算。” “那你的最坏打算是怎样的?”他问道。 “还没想好,天无绝人之路,我没想过死在这里。” 吴邪拉下我的裤子,东西放进背包,“信天不如信自己。”他淡淡一笑,“还打算下去吗?下面说不好有更可怕的东西。” “都到这里了,怎么能回头?” “嗯,有觉悟。” 吴邪把碎掉的防毒面具扔掉,袖子折到肘关节。他盯着自己手臂内侧,似乎在出神。 他手臂一干二净,我问他在看什么,难道有东西。 他身上奇奇怪怪的事太多了,我总是忍不住好奇,他回答道,“在想一些往事。” “这么说也不对,我现在哪有什么往事。”他自言自语。 这句话匪夷所思,他没有解释。 他蹲着抬头看我,我低下头,我们目光相接,忽然听见咔擦一声。 胖子从摄像机后抬头,露出一个挺满意的笑,“不错不错,这个角度刚刚好。” “拍什么了?”我凑近看相机。 镜头中是我与吴邪刚刚交谈的画面,我坐在石头上,长发垂下,他蹲在身前看我,我们身后悬崖峭壁,一缕夜光把我的脸打亮。两人仿佛一对亡命鸳鸯,他的身形也显得非常有气质。这张照片构图类比电影画面,在这龙潭虎穴中,竟然异常浪漫——胖子啧啧赞叹,说自己技术实在太高。 吴邪一直盯着这张照片,看了半天,潘子说这都什么时候了,还有心思拍照。 “逃了一路,这鸟地方都快把我憋死了,拍点照片,回去留念。” 胖子夺过相机,“看够了没啊?是不是水平特高?” 吴邪说:“是啊,拍的太好了,回去洗出来发给我。”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挺上相,在这样的背景画面衬托下,我看起来真的很漂亮,青春靓丽,只是服装不对,也有点狼狈了。 这次行动,我在一处墓室摸了好几根金钗和玉石,在外面倒卖,能大赚一笔,挥霍几年时间没问题。因此背包要护好,这样上蹿下跳,东西丢了我就没地方哭了。 调整片刻,再度向下走。 这里快接近地底了。吴邪走在身边。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,我问他,“你知道他在哪吗?” “你说谁,小哥?” “对呀。” “那我怎么知道,我没这么神通广大。” 我不信,“我觉得你知道。” 他问我为什么这么肯定。 “直觉。”我说,“这一路你冷静过头了,仔细想想总是有不对劲的地方。我直觉你肯定知道什么,只是好像,有什么顾虑?” 吴邪的脚步停住。他还是心情不错,看我一眼,“你很敏锐,也很聪明,可是有时候,光靠聪明是不够的。” 他此刻的眼神不符合他的年龄,但他就这样看了我几秒,似乎胸有成竹,认为我单纯无害,看不穿他的眼神。 或者,即使看穿了,他的态度也表明,他并不在意。 奇怪的是,我并没有感到被戏耍、被愚弄,只是琢磨他话中的含义。他有他的用意。这种气定神闲的态度,有一种迷惑人心的错觉。 小腿的伤口灼热起来,有点难受。 吴邪身影逐渐拉开,我一瘸一拐,追了上去。 这次行动,最后发生的事情,异常离奇。 那道青铜门背后是什么,谁也不知。小哥跟随阴兵队伍消失在青铜门口,陈皮阿四与他几个伙计不知所踪,只留下我们一行几个老熟人。 潘子带着几个老外,背满子弹,从岩壁尽头,将我们救了出去。我受伤很重,一开始吴邪把我抱在怀里,但这样的姿势不方便行动,他就把我背起来,背起来之后,他跑起来利索多了,一路跑出缝隙,重见天日。 吴邪身上有伤,没有致命伤,但他好像没痛觉似的,我的下巴一直摩擦他肩膀被怪鸟咬出的伤口,他始终一声不吭。 外面接应的医生把衣服撕开时,完全血肉模糊,看着就痛得要死。他一点都不在乎,让医生先给我打消炎针和动物疾病疫苗,撕裂的伤口缝合起来,我肚子被缝了很长一条,就像剖腹产伤疤,我对吴邪抱怨说真的太丑了,以后如果被未来男朋友看到要吓死他吧。 他用很肯定的语气说,绝对不会。我说那万一呢?吴邪把我衣服拉下来,说,“他欣赏不了这道疤,是他的损失。” 这话说的我一愣一愣,心想不愧是文化人,这他妈的说得也太浪漫了,我的心情一瞬间就多云转晴。 但是他为什么这么肯定我未来男朋友一定不会介意呢? 我一边想着这件事,一边回忆进入长白山后所有发生的事情,节奏太快,简直无法透过气来。折兵损将不少人,最后留下一个巨大谜题。我略有收获,不知他们有什么收获,大概像做梦一样。 我们所有人在温泉处调整一整晚,食物基本见底。走出缝隙后,通过卫星电话,联系了医生和接应。 所有伤员被吉普车送到吉林大学第三医院,吴三省受伤最重,经过检查是剧烈脑震荡和伤口感染引起的并发症,需要长时间调理。 我躺在病床上,小腿和小腹都被绷带缠满,吴邪照看过他三叔,就来照看我。他背对着我换衣服,背上全是外伤,深一道浅一道,就像男人的勋章一样。 我不由自主看的呆了,他不再那么年轻,反而有一种成熟感。 他回过头来,能肯定当时我的目光里有一种痴迷,他欣赏了一会,调侃似的,“你被我迷住了?” 我说:“是啊,吴邪哥哥,你真帅。” 他憋了一会,似乎想说什么。走出病房,回来时,带了一堆小吃和吉林特产。 我能感觉他心情很好,他们几个男人,在吉林到处游玩放荡,不知道是在按摩店洗脚还是在夜总会嫖娼,胖子和潘子平常就满嘴诨话不提,吴邪更不用说了,前女友可能就有一个足球队——虽然不知真假,他没承认也没否认,那大概就是真的。 这种事情我见识多了,不以为意。 我在病房躺了大半月,实际上早就行动自如,但迟迟不走,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。 吴邪每天都会来看我,和我聊会天,就去照料他三叔。 半个月后,潘子回了长沙,几个老外各自回国。 这一次我和胖子一起走,搭第二天飞北京的航班。 吴邪送我们到机场,帮我提着行李。 我问,“你接下来怎么打算呢?” 吴邪说:“我三叔一直要在医院治疗,直到病情稳定,我留在这里照看他。” “是不是怕他又跑了?” “是啊。”他笑道,“他搞失踪不是一两次了。” 机场比火车站要空旷许多,这就是阶层区别,这里出行人员穿衣打扮,西装革履,档次提升许多。 吴邪在我背包里放了很多当地特产,他被胖子勾着肩膀,一直在聊天,胖子说什么以后发财了来潘家园找我,或者我去杭州找你发财也行。 吴邪说,一定一定,肯定有机会,到时联系。 我漫无目的听着,等着,航班临近,吴邪终于起身要走,他背影逐渐消失在人流中,我看着看着,心中一动,忽然喊道,“吴邪——” 他闻言回头,脸上带着笑容,我心中那股燥热感越来越强烈,拼命压抑下去,对他挥挥手,“吴邪,后会有期呀!” 吴邪看着我,目不转睛,我有点脸红,转身就往登机口走去。 下了飞机,接近下午,我和胖子分别,胖子回潘家园,我回了霍家。 这一趟真是千辛万苦,九死一生,精气神都消耗光了。我匆匆打车回到家里,姑姑在家,我和她打了个招呼,就直奔卧室。 昏天黑地睡了两天一夜,才爬起来吃东西。 睡得太久,人也头重脚轻,吃东西味同嚼蜡,感觉长白山这一行,对我们所有人,都损耗巨大。 我吃着吴邪买的吉林特产,吃完,躲在浴室,慢慢把肚子上的绷带拆开来,伤口已经愈合,但这道疤又长又深。心中难免在意,如果留下太深痕迹,以后夏天露脐装都不能穿。 今年过后,我就是个大姑娘了。 我盯着镜子,浓密的头发长到背后,身材很苗条,胸口发育平平,脸小,屁股不小,依旧是少女身材。伸手比划了下,有点沮丧。 吴邪可能不会喜欢少女,以他的性格,我觉得他很有可能喜欢风情万种的成熟女人。但他究竟是怎样,这么多天朝夕相处,我依旧说不好。 我承认对他确实有依赖,有迷恋,这样一个男人,照顾我,顾虑我,气质特别,秘密缠身,能够满足大部分少女的幻想——不动心必然是不现实的。 但我和他之间有很多阻碍。 这件事短期内不能着急。 后两天,我把从墓中带出来的金钗玉石倒卖掉,联系了一个中间商,他行动迅速,把一张八十万的支票送到家门口。 有了钱,我心情好了很多,支票兑现,我取了十万现金,其余存入银行卡。 当天就出门购物,买了一堆新衣服。 晚上,我收到胖子寄来的一封邮件。 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,那天在雪山,他拍下的我与吴邪的合照。 我把这张照片装到相框里,放在书桌上,越看越觉满意。 天气依然寒冷,这段时间,我在家闭门不出,吃了睡,睡了吃,闲散,荒废了大约两个礼拜,才重新恢复正常作息。 整一个冬天,最后一场雪落完,我在院子里扫积雪时,阳光粼光闪闪,像一簇金色的花,在雪地中跳跃。 想起不久前长白山巍峨风光,在离死亡最近的地方,这么寒冷,又这么美。 心中蠢蠢欲动,在家又有些待不住了。 两个月后,我接到阿宁电话,说她来了北京,要我一尽地主之谊。 很长一段时间,大概一年未见,最近一个通话,还停留在山海关那几天,我们互相调侃对方别死,看来无论过程、结果如何,她那一场任务,算是结束了。 不知道这次阿宁的周扒皮老板放几天假期,既然能来北京,应该调整的也算不错。 我把地点安排在一处装潢精美的咖啡馆,先点咖啡,甜点。 阿宁推门走来,有些风尘仆仆。 阿宁变化不大,头发做了造型,打扮时尚,在外奔走的这段时间,非但没有折损她的美丽,让她多了几分成熟气息,像一个风姿绰约的大美人。 以我自身条件,这条路线我是走不通了,不免觉得遗憾。 我们又是一番寒暄,哭诉,我说,“上次欠你的咖啡,还给你了。” 阿宁很开心:“难为你记得啊。” “大美女说的话,我肯定一直记在心里。” “嘴越来越贫了,最近吃什么了?” 阿宁撩动头发,一举一动都很优美,一杯咖啡喝完,我再续上一杯热可可,近段时间发了一笔财,买东西眼睛都不眨一下。 我们天南地北的聊了很久,阿宁是个很会卖关子的女人,她能把男人撩的走不动路,自然也能让我走不动路。 我们一边笑,一边聊,咖啡馆人来来往往,中午,我请她去二楼中餐厅吃饭,点了一桌北京名菜。 她显然很满意,饭吃到一半,似乎终于打算说正事。 我知道这一次她来北京,不可能真是漫无目的旅游散心。 于是我凝神细听,她说,“这次的任务你一定很感兴趣,我打算请你来我们的队伍做顾问。” 我奇道:“你们的队伍已经这么缺少人才了吗,来邀请我?” 阿宁用筷子夹起一块黄玉参,“上次死的人太多了,人手周转不开,老板也很无奈。” “那看来你很信任我的身手。”我眯眼笑道。 “不信任你,还来找你干嘛?” 阿宁翻了翻白眼。 随即,她将事情笼统讲述一遍,这牵扯到一个很复杂的故事,她分了两方面工作,在亲自来找我之前,她已经调查过许多事情,这其中有很多细节,她匆匆掠过,我注意到,她说她还去杭州找了一个此次线索的关键人物。 我指出道:“关键人物?谁呀?” “是录像带中出现的一个人。”阿宁说,“他是吴三省的侄子。不过,我暂时无法确定,录像带中的人,到底是不是他。” “吴三省的侄子?吴邪?” 阿宁露出一个很惊讶的表情,“你认识他?” 我心中掀起波澜,不动声色,“是啊,当然认识了,怎么可能不认识。”我喝了口茶,“我奶奶和他爷爷是旧相识,只不过到我们这一辈,已经基本上不走动了。” 阿宁若有所思,“这倒是巧了,那看来很多线索已经有眉目了。” 一桌子菜吃的七七八八,最后糕点我已经一块也塞不下了。阿宁迭着一块餐巾纸,问我,“考虑的怎么样,想好了吗?” “考虑好了,我跟你去。”我说,“请我出场的费用怎么算?” 阿宁便笑道,“小财迷,少不了你的。” 06 此行地点第一站是青海格尔木,阿宁说,这是录像带中的地址。 我收拾好行李,考虑到地势问题,顺便在药店买抗高反和其他消炎药物。 装备不需要我考虑,我跟着阿宁,在第二天坐上飞机,睡了一觉,就到达目的地。 接送我们的车等在机场。 一辆车全是人,各种陌生面孔,全副武装。 车开往的地方人烟稀少,几段老街,越往里开,都是一些几十年前修建的筒子楼,看上去摇摇欲坠,老房子老电线,黑黝黝的和发廊的彩灯混在一起。 我看着窗外,这地方十分阴森,目的地是一所解放军疗养院。 但这一段路,和往地狱开真是无甚区别。 他们还请了两个顾问。 这两个顾问提前在解放军疗养院中调查,需要接应他们。 我和一个高加索人聊天,他中文说的比较蹩脚,我英文也不行,两个人边说边比划,我用蹩脚的英文和他打招呼,他用蹩脚的中文说我很可爱,我说你也很高大……两个人说着说着都笑起来。 阿宁在车后排猫着腰,不知道捣鼓什么,她说这次任务搞不好又是九死一生,装备必须清点妥当。 我不由失笑:“怎么又是九死一生?你别吓唬我,这么危险,你们老板什么时候能安排点轻松的任务?” 阿宁说,“干我们这一行不都这样么。轻松点,哪能挣的到钱?” “那我这是羊入虎口了呀,宁姐,那到时候,你可得格外照顾我一下。” “你是羊?”阿宁头都不抬,“你个小狐狸,真要有事窜的比谁都快。” 阿宁一个个清点背包,后排还放了好几把我不怎么认识名字的手枪。 跟着专业队伍确实不一样,他们神通广大,什么都能偷渡进来,全是违禁用品。纵火烧山,翻死人棺材,虎口夺食。 干我们这行的,真是刀尖舔血,一不小心,全是被判死刑的罪大恶极之事。 我对阿宁说你不要冤枉我,那个高加索人问我,羊入虎口,是什么意思。 我刚要解释,司机突然猛踩刹车,车子一个急刹,我的头差点撞到座椅靠背,接着车门拉开,有两个人跳了上来。 其中一个熟面孔,正是消失在青铜门后的小哥。他身后跟着一个陌生年轻人,戴着墨镜。 他们看着我,我也看着他们,我一脸费解,事情真是前所未有的扑朔迷离。 难道这两个人就是阿宁所说的另请的两个顾问? 车门即将关上,忽然有只手一下子撑住车门,只见第三个人跳上车。 我瞠目结舌,脑袋都宕机了一下。 阿宁从后座探出头,非常惊讶,我忍不住叫道:“我操,怎么是你呀?” 话音刚落,所有人都看着我,又看着他,他好像刚刚冲刺了几公里一样,喘着气,对我笑了笑,“小丫头,有缘千里来相会。” 自从上次分别,几月不见,他似乎变化了点,但这种变化很细微,我目不转睛看着他,他是成熟了?更有男人味了?说不好。 胸口的位置在震,有点热。 吴邪在我身边坐下,一车人都在看他,他有一种特殊的领导气质,在什么地方仿佛都是焦点。 我和他分开后,连联系电话都没有,对他所在地,常住住址,下落,一无所知。这一次一定要问到他号码,不能再粗心大意。 不知他这几个月经历什么,难道他三叔又失踪了? 我问他刚刚在干嘛,怎么喘成这样。 吴邪说,“在那个鬼屋——解放军疗养院里,待了几天,发现了点东西。”他看了眼坐在我们对面的两人,“刚刚跟着他们一起跑出来了。” “你发现了什么?” “说来话长。”吴邪说,好像没打算解释这个问题。 阿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“你怎么会在地下室里面?” 阿宁坐过来,看看我,看看他,“你们认识?” “之前在一起过。”我敷衍道。 话一出口,阿宁的眼神立刻变了,对面投过来的视线也十分诧异,尤其是戴墨镜的年轻人,他一直用一种似笑非笑,兴趣盎然的目光看着我,或者看着他,似乎对我们有莫大兴趣,搞得像男女通吃的变态一样。 阿宁的语气犹豫了下,“你们在一起过?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?” 我马上意识到我的话有歧义,“不是不是,你理解错了,啊,我讲错了。” 我摇头,“我们之前一起行动过。” “哦——”阿宁意味深长,“在北京的时候你可没说有这回事啊。” “这不是和我们这次的行动不相关吗?说这些干嘛。” 阿宁的语气竟然酸溜溜的,对吴邪道,“你这人真是艳福不浅啊,到处都有漂亮小姑娘同行。” 我简直不知如何接话,吴邪也愣了下,道,“除了你们俩,难道还有别人?” 戴墨镜的年轻人噗嗤一声笑了,我觉得有点尴尬,吴邪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,这一句话简直暧昧不清。阿宁看起来和他也是老相识了,不知道他们关系如何,只凭这三言两句,就有些气氛古怪。 如果换一个场景,此刻是两女争一男的电视剧戏码,他一句话,两个女人都要得罪了。 但阿宁不是普通女人,她翘起嘴角,“哦?你还想要别人?” “你一个就够我头疼的了,再来一个,恐怕无福消受啊。” “我看你心态不错,发生了这种事,也不怎么害怕。”阿宁说,“精神这么好,我不信你受不了我。” 吴邪笑道,“嗯,那你这回准备怎么折腾我?” “让我想想——” 阿宁风情万种般眨眨眼。 墨镜男一直在笑,我越听越不是滋味,竟然有点生气,脸都僵硬了。 吴邪他妈的不知道在搞什么,难道他和漂亮女人相处方式都是这样? 他们一边说话,一边到后排座位上,开始长聊。他们互相交换信息,我有一阵闷闷不乐,车一路飞奔,驶出格尔木的市区,冲进戈壁。 高加索人说,这次任务主要行动都由那两位负责,是老板直接委派下来的。阿宁只是副手,他们只负责情报和接应,这比较安全。对于小哥,迄今为止我只知道他姓张,他的来历,出身,想法,完全不知道了。 对于这样的神秘人物,我一直作壁上观,没太多好奇心。他旁边的墨镜男,性格截然相反,气质有点吊儿郎当,看上去也颇为神秘。 后面两个人好像有一万句话要讲,我点了根烟抽,本来打算维持淑女形象,淑女不抽烟,不喝酒,循规蹈矩,现在看来,我与淑女这辈子无缘。 墨镜男递来一个烟灰缸,我接过,说,谢谢。 墨镜男像没话找话,问我多大了。 “你看我像多大?” “十七?十八?” 我说,“我28。” 墨镜男笑道:“奇奇怪怪的人我见多了,像你这样的小孩,还挺少见的。” “那你现在见识到了。”我递烟给他,“来根?” 他接了,怡然自得抽起来,似乎觉得很有意思,盯着我看,说些和这次行动风马牛不相及的废话。 我和他聊了一路,嗓子都说渴了,去背包里翻牛奶。只不过即使说了一路,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,比姓张的还神秘。 对这种情况我早已见怪不怪,这种人某种程度上可能最难对付,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我应该完全不是他的对手。 虽然这人长相不错,身材修长,干练挺拔,姓张的也同样如此,两个男人坐在对面,非常惹眼。普通女孩倒真要被迷惑。 可惜我不懂得欣赏男人,没交过男朋友,虽然初吻没了,对于欣赏男人依旧一知半解,对这样的画面毫无兴趣。 我觉得,我还是喜欢叔叔类的成熟男人。 墨镜男抬了下墨镜,藏族司机在前面叫了一声,紧接着车里开始骚动,所有人都开始拿自己的行李。 07 车子慢慢停下,一股冷风随着打开的车门,一同席卷进来。 戈壁上十几辆越野车、大量物资、篝火,一边立着巨大的卫星天线和照明汽灯。 此次出行,我没带两件衣物,穿着冲锋外套,能抵挡风雨。 他们几人进了一个圆顶帐篷,我在营地中,席地而坐,周围都是一些睡在睡袋里的人。 我们要去的是一个叫做“塔木陀”的地方,中午十二点出发。 营地人来人往,准备工作热火朝天,我蹲在地上挑装备。 阿宁公司的产业,有一个鹿角珊瑚标志。 我研究着一把冲锋枪,这东西真是很酷。 发射出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,但击中目标就需要通过训练。 我一颗一颗数子弹,吉普车飞驰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上。 戈壁苍茫无垠,气候干燥,漫天黄尘,从车窗向外,能见度不高。 第一次见戈壁风光,连续行驶几小时,景色一尘不变,天地尽头一望无际。 车里,阿宁像背书一样介绍他们的计划。由敦煌出发,过大柴旦进入到察尔汗湖的区域,由那个地方离开公路,进入柴达木盆地的无人区。接着,由定主卓玛带路,带到当年那支探险队分手的地方。 当年那支探险队,姑母参与其中,此次同行,除了钱,我更想弄清楚姑母的下落,她当年究竟发生什么,才会始终行踪不明,生死不定。 这些人,有他们的目的,而我,这次也有我的目的。 我们的疑问都来自于探险队,这次目的相同,交流起来也顺利很多。 吉普车里依旧是我们几个,藏人和高加索人轮流开车,小哥一上车便闭目养神,不知道是睡着了,还是没睡着,我们几人聊着天,吴邪和阿宁似乎有很多话要讲,我注意到,他们不断提到“陈文锦”这个人。 这是个关键人物。 车队一路补充物资,到达敦煌。 晚上,我们在戈壁扎营。阿宁队伍庞大,营地中人声喧嚣,我支起一个简易帐篷,点亮煤油灯,把外套脱下来,感到一阵腰酸背痛。 裤子脱掉,我光着两条腿,看小腿前侧。几个月过去,伤口愈合,疤痕若隐若现,就像玫瑰色的纹路。不算好看,但也不难看。 我把睡袋打开,打算要睡时,帐篷被拉开,吴邪弯着腰走了进来。 我和他对视,我吃惊地看他,“你怎么来了?” “来看看你。”他坐下,我把腿缩起来,他握住我小腿,摸了摸伤疤的位置。 “你们终于聊完了?” “算是吧,我有疑问的地方,我很奇怪她为什么知道笔记的内容。” “那有结果了吗?”我问。 “没有,她一向喜欢卖关子。” 我的小腿几乎放在他怀里,他手上有疤,摸起来有点痒,我阴阳怪气道:“这你都知道,你们什么关系啊?前女友?” 吴邪愣了下:“谁?阿宁?” “对呀,还能有谁。” 他居然一下子笑了,“不是,我和她一点都不熟。”他一边笑,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,我被他看的莫名其妙,“那你跟她眉来眼去干嘛?你们说话归说话好了,语气这么暧昧。” 这话说的我自己都觉得不对劲,又忍不住要讲,仿佛一口气憋在胸口,不说出来就要吐血。 从昨天起我的心情就算不上好,看他好像也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,没想到我这几句话之后,他忽然心情非常好的样子,难得和我解释:“她之前来杭州找我,带了两盘录像带,这录像带中的东西很诡异,和当年探险队有关,我为了找我三叔下落,特地去录像带中的地点找线索。” 我点头:“然后你就阴差阳错碰到了那两个人,跟他们一起上车来了?” 他嗯了一声。我一脸怀疑,“这么凑巧,你是不是又瞒着我什么?” “事实就是这样。”他还在摸我的腿,“我瞒你什么了?” “不知道,你这个人秘密比姓张的还多,一不小心就被你骗了。” “姓张的。”他将这三个字重复一遍,似乎觉得这个称呼很有意思。“他秘密确实不少,那你对他好奇么?” “不好奇,没兴趣。” 他表情十分意外:“为什么?” “我跟他话都说不了几句,他性格这么怪,闷得要死,和你三叔一样动不动搞失踪,要做的事估计也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。但他的行为和目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,对他太好奇,我觉得很危险,到时候如果死了都没人帮我收尸,何况我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。” 吴邪的脸上有一瞬间空白,有点失魂落魄——我看在眼里,这个神情非常真实。 他低着头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安静了会,只听见他叹了口气,撩起袖子,看自己手臂。 我感到困惑,迄今为止他这种强烈的情绪表达极少出现,他和小哥也没什么特殊接触。 他们对话很少,接触也少,小哥一直像个边缘人,但又是队伍中的核心人物,吴邪从没有表现过对小哥的好奇。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关系? “为什么你又看手臂?”我问,“那里有什么吗?” 他拉下袖子。 “我想到了一些事情。” 他说,“你很聪明,想得很通透。” 我摇头,“我只是单纯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没有太大好奇心,而且他看起来就不怎么喜欢女人。” 吴邪一脸无语:“这跟喜不喜欢女人有什么关系?” “当然有关系啦,就像你,我一眼就看出你和一大堆女人有关系。” “刚刚不是还在说阿宁么?一大堆女人从哪里冒出来的?” “不知道,我就是直觉。” 他哭笑不得,“你能别造谣么,我什么时候有一大堆女人了。” 我把腿从他手里抽出来,哼了一声,说我要睡觉了,你要待到什么时候? “你之前不是想要我抱着你睡吗?今晚陪你。” 我瞪大眼睛,他已经搂过来,动作非常自然,我们一下子贴在一起,帐篷空间小,我几乎是坐在他腿上,他问,“要不要?” 我小声说,“那都多久前的事了……”我搂住他脖子,他拧了拧我的脸,“这几个月在家吃什么了,人也重了点。” “冬天肯定会长胖一点嘛。” 他摸了摸我头发,从背摸下去,扶在腰的位置,不轻不重捏了捏,“你是太瘦了。”听起来言外之意在说我发育太差。我把衣服撩起来,让他看我肚子上的疤,“你说这个会不会消失啊,真的很难看。” “真这么在意的话,这一次去盆地,你可能还要再多几条新伤疤。” “哎,我早就知道了。”实际上也不是真的在意,但面对喜欢的人时,总想以最好的状态出现。 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子,衣服撩起来一身伤疤,太残酷了。 他轻轻摸我的肚子,“没关系,很漂亮。” 我的耳朵热起来,脖子也开始涨红,把脸埋在他脖子里。我们躺进一张睡袋,身体完全贴在一起,我感觉他很热,抱着像热水袋,在这荒凉的戈壁,我胸口也开始出汗,在他怀里蹭来蹭去,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“别动了,睡吧。” 煤油灯熄灭,他把煤油灯放在头顶的上方,我说,“你亲我一下,像上次那样。” “你还要晚安吻才能睡着吗?” 我说“是啊。吴邪,亲我一下。”他没有动静,似乎装没听见,我抬起头,找到他嘴唇,亲上去。他一动不动,我舔了一口,摸他的手,然后分开。 但下一秒,他捏住我下巴,亲在我嘴上,舌头忽然伸进来,含着我的舌头用力吮吸。 我目瞪口呆,吓得都忘了呼吸。 脑子里乱成一片浆糊。 这根本不是晚安吻,是正儿八经的舌吻。 我结结巴巴,“你,你,我……你这是干嘛……” “你说我干嘛?”他似乎在冷笑,“我告诉过你了,我是男的,不是你和你妈妈亲亲抱抱那么简单。” 我哑口无言,过了几秒,“你生气了吗?” 他沉默着。我重新埋进他怀里,闷闷说,“我错了,下次亲你前,先问问你。” 吴邪说你还想有下次啊。我说,“你对我这么好,不会不答应吧?” 黑暗中他似乎笑了笑,声音很轻,最后的低声甚至听不清。困意袭来,我睡了过去。 08 车子离开公路后,定主卓玛和她的媳妇、孙子、阿宁在车队最前方,开始带路。 路开始难走,碎石滩,干旱河床不断,坐在车里颠颠簸簸,我和吴邪坐在一辆车里,他和墨镜男正在聊天。 吴邪的性格很容易和人相处,他见多识广,谈吐不凡,对人很有礼貌,只不过有时气质会散发一种莫名危险,结合他的年轻和礼貌,会显得很不正常。 但这种时候通常比较少见。 他本质还是很友好,也许在我看来有些装模作样——他和墨镜男聊的不错,我漫不经心听着,看着窗外。 那一晚之后,几次扎营,我们都睡在一起。 吴邪又带了一个睡袋过来,虽然在一张帐篷里,我们没什么过界行为。 我觉得他是有点上火了,因为抱着我的时候,他总是很热,身体很烫,这样多来几次他说他要流鼻血。 我一向都摸不透他心思,但我觉得他肯定是有点喜欢我的,没把我当小孩一样看了。 这让我挺高兴,我总是想起前几天那个晚上突如其来的舌吻,会脸红耳热,但没告诉过他。 每天天蒙蒙亮他就走了,说要和那几个老外谈谈计划,因此也没人发现我们一直睡在一起。 驾驶员换了一次,我昏昏沉沉,据说在进村过程中,发生了一次事故,一辆车翻进了一道风蚀沟里,车子报废了。 当晚我们在报废的车子旁休息,阿宁心事重重,忙前忙后,没功夫再与我聊天。 我和她聊过几次,她要负责照看队伍,是主心骨,没太多精力和时间逗弄我,我觉得她真是相当能干,对她更为崇拜。 她把报废的车安排好,队伍就进入村落。 说是村落,这里已经彻底荒废,只有几间土坯矮房,篝火点燃,晚上,戈壁的温度要降到零下,我们没有支起帐篷,都是露天睡袋。 我在篝火边取暖,牛奶在火边放了放,热起来。 抬头看,整个夜空都是星星,像银河的一片剪影。 那些星星触手可及。 守夜人在聊天,篝火燃烧的声音窸窸窣窣,吴邪坐在我身边,他抽着烟,我把牛奶递给他,我们都没讲话,静静看着夜空。 他说困了就睡吧,我靠在他肩膀上。 快睡着时,有个人来到我们身前,对吴邪说,“跟我来,我奶奶要见你。” 吴邪走了,我靠着篝火,闭上眼睛。 不知过了多久,吴邪和小哥一前一后走来,坐到我身边,我惊醒过来,他们面对面沉默,我问吴邪怎么了。 他稀松平常、像背台词一样问小哥:“你为什么要混进那青铜门去?” 听起来他毫不在意,像是替我询问。 关于这个问题,我的确很感兴趣,便也坐起来,听着。 小哥说,“我只是在做汪藏海当年做过的事情。” 吴邪点点头,没再说话,篝火中,他的眼睛深不见底。 过了会,他忽然问道:“张起灵,如果人生能够重来,你还会不会做和当初一样的选择?” 我意识到“张起灵”这是小哥的名字。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,像在哪里见过。 他听后,神色有点微怔,想了想,说,“做出行动不是为了一个结果,而是为了意义本身。” 吴邪的眼神令我完全捉摸不透,他看着对方,“太痛苦的时候,停下来,停下来试试。”吴邪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辛苦了。” “你很不一样。”张起灵说。 他站起来,竟然对吴邪笑了笑,随即就走远了。 这一幕看在眼里,像做梦似的,他们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懂。 吴邪问我要牛奶,我从背包翻出一瓶给他,他慢慢喝着,我忍不住问吴邪,“你跟他怎么回事,怎么好像你很了解他一样。” 吴邪把手盖在我眼睛上,说了句我又听不懂的话,“我只是在确认现在的他在想什么,包括接下来,我要怎么做。” “如果换一种选择,一切依然不会改变,那么追求意义本身又有什么意义呢。” “我从来没见他笑过。”我喃喃道。 吴邪把我抱到腿上,“你就只关注到这个?”我和他抱在一起,周围人声已经安静,我听到很远处,动物的叫声,银河流淌的夜,我的脸被篝火,被戈壁的风吹的很干,他将我搂在怀里,像把一切危险都挡去了,我眼眶忽然潮热,在他耳边说,“还有一直在关注你。” 他拨开头发,亲了亲我额头。 09 清晨,车队离开村落,前往戈壁深处,进入无人区。 原始的土地,路况糟糕,黄沙漫天,定主卓玛必须依靠风蚀的岩石和河谷,才能够找到前行的标志,这使得车队不得不靠近那些山岩附近的陡坡,车内颠簸到我东摇西晃,早饭都要呕出来。车窗一开,就要吃一嘴黄土。 戈壁昼夜温差太大,晚上零下,白天烈日当空,众人都被晒到不想说话。 离目的地还很远,这一路比前往雪山要艰苦一点,我软在座椅里面,睡过去,又被颠醒,苦不堪言。 只能依靠巧克力,和电解质水缓解。 车顺着一条干涸的河道,一路向下,直到起了大风,大风和黄沙一齐卷来,无线电失去联络,几乎什么都看不见。 车不仅颠,甚至被狂风吹到摇摇晃晃,好像世界末日,满车人惊慌失措,吴邪说,我们陷进流沙里了。 高加索人问他怎么办,吴邪拿起一盏矿灯,让我们戴上风镜。 我飞快把外套拉链拉高,戴上帽子,戴上风镜。 吴邪抓住我的手,车外沙尘翻涌,风声震耳欲聋,似乎有几个人被卷进了风里。 忽然四周一亮,三道亮光从眼前飞速闪过。 我闻到镁高温燃烧的气味,信号弹像爆炸的烟火,每移动一段距离,就掠过一次。 几人在互相帮忙,从车后盖取出行李和装备,我盯着远处模糊红光,被狂风、沙尘席卷着,走入无尽黑暗。 走着走着,我就发现,和他们走散了。 在这种极端可怖的环境下,一个人落单,和找死差不多。 这真是要死里逃生了,我在原地站了会,风声中,有人的声音,喊叫,狂呼,我有点慌乱,但很快恢复平静。 我想起一些过去的事,那是很久远的以前了。 短短人生中,像这样危机时刻,发生过许多次,我感叹自己人生的波澜壮阔,如今连害怕的情绪,都了无踪迹。 我把矿灯放在地上,站在风里。摘下帽子,慢慢整理长发,刚准备移动,忽然有人从背后抓住了我的胳膊,我看到一副黑色风镜,他嘴角勾了下,我在瞬间认出他的眼睛。 他目不转睛看我,我想说话,他一下子把我打横抱起来,我下意识搂住他脖子,他跑进风里,速度简直风驰电掣。 我心想这他妈的像英雄救美,可是我也不必这样救啊? 墨镜男冲上河岸,绕过一团土丘,跳了下去。 深沟里全是人,风被挡在外,所有人抬头看我们,墨镜男把我紧搂着,我挣扎了下,在他肩膀上蹭了蹭。 我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,吴邪在说,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。 “还给你。”墨镜男笑着说,把我放下来,推进吴邪怀里。 随即很轻松跳上斜坡,消失不见。 我是什么东西吗?被转手来转手去。 吴邪神色停留着慌乱,“你怎么没跟着我,刚刚有受伤吗?” “没有。”我摇头。他拽着我走进沟渠底部,里面点着无烟炉,这里是风的死角,很多人围着取暖,说话。“刚刚你一下子就消失了。”我挽住他胳膊,“周围什么都没有,我就待在原地。” 他搂住我,在角落坐下,“我找不到你,差点把我急死。在这种鬼地方,我没办法无时无刻看着你。” 我吃了一惊,“真的吗?你那么在乎我吗?” 吴邪好像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,把水递给我,“我是很在乎你。” 我的心口一跳,他靠在黄沙上,天色逐渐黑下来,在这段时间内,墨镜男和张起灵救了些人回来,但他们就没有我这样的待遇了,每一个都是被拖着进来,扔下沟渠,摔到七荤八素。 后来这两个超人体力也吃不消,围坐在无烟炉边,我对墨镜男说你对女人可真是怜香惜玉。 墨镜男就看着我笑,说,“小丫头,你还是太年轻。” 我问他什么意思,他不接话,吴邪说,“他只是对你怜香惜玉而已。” 吴邪好像觉得挺有意思,两个男人互相对视,不知他们目光中交流了什么。 我们靠在黄沙上,睡了一会,沙子缓慢掉下来,风停歇,便行动起来修车,找人。 车修好了,夕阳西下,沿着高大岩石,车再次开向陡坡。 阿宁几次前来,和我们交流,阿宁的人失踪了好几个,据说在一个叫“魔鬼城”的地方失去联络。 阿宁带起对讲机和背包,消失在魔鬼城入口。 我看着她背影,心中不安,车队越往深处,几乎被不可抗力的因素全部分散开,来时浩大的队伍,七零八落。 我们在分散途中,被令一批人跟踪,那一批人中有两个熟面孔,是胖子和潘子。 潘子说张起灵和墨镜男都是吴三省安排与阿宁老板合作,目的是为了混进队伍里,打入内部,好了解情况。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他们这一批人,是吴三省一开始便安排好跟踪在我们队伍后,没想到竟然发现我和吴邪也在这趟队伍中,这才提前出现。 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,猜不到居然还有这种变故。 我对吴邪说你三叔真是老奸巨猾,深谋远虑,只不过,把你这个变故算漏了。 吴邪说:“他是准备的够妥当的,老狐狸就是老狐狸。”他好像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,和潘子寒暄,我觉得他比他三叔还要老狐狸,这么下去估计他三叔也得被他耍的团团转。 我们躲在山洞里,点起篝火,他们带来的物资很充分,我把罐头放在火里烤,吃硬邦邦的压缩饼干,嘴里真是毫无味道。 他们分析着塔木陀究竟在哪个方向,陈文锦的队伍当年在哪里分别,休整一晚,走出山洞,吴邪伸出手去。 我感到有一滴雨滴到我的脸上。 我们迎着雨水,顺着水位渐涨的河床,再次上车。 吴邪在前面开车,他把这辆越野车开得特别狂野,从斜坡冲下的时候简直惊心动魄,我几次和对面墨镜男撞在一起,墨镜男索性把我抱在他腿上,这样我只能撞到他下巴,他不仅对吴邪多有照顾,对我也不太一般。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,但这种行为又不太好解释,总不可能暗恋我们两个吧。 10 胖子的头撞在座椅靠背上,大叫:“吴邪,你他娘的别耍帅了!胎要爆了!” 吴邪肯定不是第一次开这种车,他的动作和他的形象天差地别。墨镜男说他心中藏着事。 我认为他这句话一针见血,我总感觉吴邪似乎在发泄什么。 我和他的距离已经这么接近,却仍然不懂他。 有些事,几乎就是难如登天的。 车停靠在悬崖边上,我们进入盆地,在干旱的柴达木戈壁的深处,有一块潮湿多雨的绿洲。这里就是塔木陀。 我闻到湿润,新鲜的泥土的清香。 进入密林之后,四周变得非常闷热,我把衣服脱掉两件,剩下一件短袖,后背都湿了。 吴邪把水递给我,视线落在我胸口,我问怎么了。 “衣服拉高点。”他说。我低下头看胸口,“这里又没什么东西,没人在意我。” 他又看一眼,“谁说没什么东西?” “你觉得有?”我说,“你又没摸过,你怎么知道。” 他好像都要笑了,把我衣服提了提,“那你让我摸一下,好不好。” 我说你是不是在耍流氓。他但笑不语,他这么一开玩笑,这一段路闷热产生的烦躁和疲惫缓解了一些。 这里生态环境特殊,是一个封闭孤岛,只有飞鸟从头顶掠过,他持续和我说话,我俩像来丛林探险,和他们一帮扑哧扑哧砍树干活的格格不入。 胖子说你们别打情骂俏了,快来看看这是什么。 峡谷边,有一场峭壁,峭壁上,覆盖着厚厚青苔。把青苔刮开,露出一座人面鸟身的石雕。 日落之前,气温变换,树海中大雾弥漫,就像在没有点灯的黑夜里,伸手不见五指。 我们点起矿灯,找到一处朽木下方,点起篝火,坐下休息。按照原本的计划,如果连夜赶路,五六个小时后,就可以在午夜前抵达信号烟的位置。 但这场雾来势汹汹,把我们困在这里。 我靠在枯藤上,把手上的血擦掉,这一次戈壁之行,身上伤口又多了不少,但这些外伤,没有到开膛破肚的程度,不太会留疤。 擦掉身上血迹,我的头发几乎全湿了,全部拨到单侧肩膀,吴邪摸了摸我脖子连接锁骨的位置,摸到一手血。 他看起来也不太好,下巴冒着胡茬,我说他“现在看起来很有男人味。” 他想了想,问,“你喜欢这样?” “喜欢,”我诚实道,“你原本是挺好的,就是太年轻了,看上去没什么‘阅历感’。” “你还喜欢老男人啊?” “老男人会疼人。” “哈哈。”他点上一根烟,“你应付得来么?你就不怕你喜欢的老男人把你卖了。” 我狡黠眨眨眼,“我看起来这么容易被骗吗?一般人都打不过我。” “嗯,你是不好骗。”他笑道,“但容易被忽悠。” 我问他这话从何说起呢,吴邪搂着我,“休息会吧,等下还有场硬仗,就没时间睡觉了。” 我缩在他怀里,半睡半醒,只听见潘子和胖子在说话,胖子说什么如果到时候到了那个地方,找不到三爷,他就要散伙单干。 他们争执了一会,没有结果,便躺下睡觉。 雾散去后,这片雨林轮廓清晰,但危机四伏,吴邪昨晚说有一场硬仗,不知他如何得知,我们被蟒蛇追的抱头鼠窜,丛林中大大小小,全是蟒蛇,最大的和树根一样粗。 追逐奔跑一路简直惊心动魄。丛林中好像有死亡在招手,吴邪被一条蟒蛇卷进树底,我扛着冲锋枪,第一次射偏了,第二次击中蛇头,蟒蛇被打得血肉横飞。 吴邪从树底下爬出来,一头的血,我没开过几次枪,差点把他打死,脑袋都要宕机。 他狼狈到我都要认不出他,我们一路搀扶着,走了一天一夜,终于来到信号烟的位置。 这里横七竖八许多帐篷,一走进帐篷,我就彻底脱力,昏睡了过去。 之后,原本去追陈文锦消失在丛林中的张起灵,重新出现,与我们会合。 吴三省在石台下,一块巨石上,用黑色的碳留下字迹:我们已找到王母宫入口,入之绝无返途,自此永别,心愿将了,无憾勿念。且此地危险,你们速走勿留。 我们坐在篝火边,吃着干粮,胖子长吁短叹,张起灵面无表情,我问吴邪,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。 吴邪问胖子:“你想下去么?” 胖子说,你三叔都和你永别了,你小子还这么冷静,看来是知道下面有什么? “他只是想劝我回去。”吴邪说,“他这招是声东击西,恐怕不止写给我看。” “好家伙,那他是肯定留有后手了。” 吴邪不置可否,我想着吴三省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,有没有算计到他侄子几乎把他看穿?事到如今,我也没什么震撼的情绪了。 胖子对吴邪非常信任,这种信任感,源于他们数次同生共死,患难与共,以及吴邪处事的镇定,动作的果断。 比起神秘莫测的张起灵,吴邪所展现的一切让他毫不费力成为队伍中的主导人物,有他在,所有人似乎都能安心不少。 这夜,我们各自找了个帐篷,歇在营地里。 我有一种预感,这是我们此行最后一晚同床共眠,心中惆怅,百转千回,吴邪的呼吸在头顶上方,很慢,他抱着我,没有再向之前分两个睡袋。 “是不是睡不着?”他问我。 “有一点。” “别担心,我在。”他只是这样安慰我。 我说我知道你在,就是因为你在,所以我才睡不着。他沉默了会,“为什么?” “我总感觉你要做一件大事,而我跟不上你。”我说,“我抓不住你。” 他的手慢慢摩挲我的脸,沿着脸部骨骼走势移动。“我心里没有安全感。”我闭着眼。 “不是你抓不住我,是我,”他停下来,沉默。 我追问:“是你什么?” 他的拇指在我嘴上摩擦,我轻声说,“那你再亲我一次。” 他低下头,嘴唇慢慢贴上来,他有点冷,我伸出舌头,舔他,他若即若离回应着。 这个花瓣般温柔的吻持续了一会,我舒服的眯着眼,他忽然使劲含住我舌头,窒息般粗鲁地吻我。 “唔唔……”我呻吟了一下。这下子像踩雷区了,我只感觉舌头被吸到发痛,眼前一阵阵晕眩。 他扣住我后脑勺,吻到我上气不接下气,脸憋的通红。 他一下子放开我,嘴唇移动到我的脸,耳朵,一路向下,亲我脖子。他亲一下,我就要抖,忍不住把手插进他头发里,他埋在我颈窝中吮吸,衣服都被掀了起来,腰被掌心拂过,又痒又酥麻。 我没穿裤子,他也没有,我感到有什么东西顶在我下腹部,我叫一下,就变得更硬,更烫。 此时我终于弄明白了,那到底是什么。 我脸红到要滴血,咬着嘴唇。摸他身体,他好像意识到什么,手撑在我身侧,别开脸。 帐篷外万籁俱静,只有篝火声,和一点风声。帐篷内,空气热到要滴下水。 黑暗中,他在深深喘气。 他似乎在用理智控制大脑,想离开我,我捉住他的手,喊,吴邪,吴邪。他不讲话,我又问,“你不难受吗?” “我要怎么帮你?”我问。 他沉默着,异常沙哑:“用手吧。” 我感觉好像握到一个滚烫的铁,这让手心显得异常冰冷。 他嘶了声,我摸来摸去,上上下下,用手指揉弄那东西的顶端。 有水冒出来。 他喘出了声,好像都要叫出来了。 我听见他咬牙切齿,说,别这样弄了。 我问,“那要怎么样?我不会呀。” 他一下子包住我的手,然后动作非常用力,泄愤一样开始撸动。 那玩意越来越湿,还非常硬,他低下头,狠狠吸了下我的舌头,我面红耳赤,没过两分钟,什么东西猛地喷了我一手,耳边传来一声闷哼。 我知道这是男人的精液。 我心想为什么这么快?难道用手会特别快还是他憋太久了? 他倒在我身上,喘着气,过了会,才站起来,打开矿灯。 他的脸上都是汗,表情也特别难以形容,抓着我的手,用水冲掉手心的精液。这个东西又黏又滑,还很多,我觉得掌心里仿佛一直留着那种触感。 他射完以后,呼吸重新平稳了,也不抱我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 我们的关系就像有了重大突破,但他这是什么意思? 我想他可能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这件事情,便也安静着,不说话。 我问他,你不想理我了吗? 他说,“你为什么这么纵容我?我只是觉得很不真实。” 矿灯被旋转了下,再次关闭。我凑过去,贴着他,不知这份不安从何而来。问他,“你是不是喜欢我?” “喜欢。”他一点都没犹豫。 “……我以为你喜欢阿宁那样的大美女,”我吞吞吐吐,“我又小,又有点幼稚,你之前逗我就像逗小孩似的,为什么会喜欢我?难道你以前是装出来的?” 吴邪说:“没有那么多为什么。” “可是我想不通。” “绝大多数问题都需要一个理由,但关于感情,喜欢就是喜欢,不喜欢就是不喜欢,仅仅只是这样。” 我安静下去。我贴着他胸口,他胸口在震,耳膜发烫。过了会,我问,“这次结束以后,你会来北京找我吗?你知道我家吧,就在……” “我知道。”他亲在我头发上,“我会来找你,而且很快。” 11 之后的事情犹如水中捞月、雾里看花一般。 我认为我们能从西王母宫逃出来,本身就是一种奇迹。 在魔鬼城分别后,阿宁随之消失不见,她公司的人,死的死,散的散,在绝境中人心最难凝聚,散是一盘沙,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。 吴邪带着我、胖子、张起灵从地宫返程,长途跋涉,三天后才穿过峡谷,回到戈壁。 吴三省在石壁上写王母宫入之绝无返途,没有一点虚假,期间经历真是不忍赘述。 潘子被扎西救了回来,吴三省与墨镜男失去下落。 我们走出峡谷,与定主卓玛他们会和时,恍如隔世。 调整三天,带着大量的水,整整一个星期,走出魔鬼城,才到达公路。 返程途中,我对吴邪说,这一趟真是山穷水尽,千辛万苦。 吴邪看着一如既往沉默寡言的张起灵,却道,事情已经发生转机,他觉得这是一场很好的结果。 事到如今,我对他已经不再有疑问。 我知道即使不问,他也会用行动告诉我答案。 我们回到格尔木,所有人基本都被送进医院。 胖子疲劳过度,挂了几瓶营养液,就缓了过来。 这次我没受太严重的伤,胳膊上深一道浅一道,有藤蔓刮的,还有蟒蛇咬的,大大小小,得到治疗后,就在病房躺了一段时间。 潘子受伤最重,得知吴三省生死未卜,捶胸顿足,没完全康复,就返回长沙。 我睡在医院里,有时半夜会被噩梦惊醒,荒凉的戈壁,震耳欲聋的狂风,潮湿的雨林,斑驳的蟒蛇……数次危难关头,历历在目。 在此次危险中,甚至还得知了姑母当年下落。我被彻底卷进了这些秘密之中,心中多出郁结,因为追寻秘密,必然要承受追寻之路所带来的因果。 奶奶曾经说我们这些已经没落的家族,无法逃脱一段宿命,也许,我甚至命中注定被宿命裹挟其中,无法脱身。 我心中第一次,产生一种巨大荒凉感。 在被噩梦惊醒时,有时无法分辨,究竟身在何方。 吴邪一直在病房陪着我,这让我在焦躁中感到安心。他一直在记录一些事情,不断在笔记上写下来。他说他是在写自己的记忆。 离开前,他把他的手表送给了我。 我们在机场道别,胖子临走前,对我们说: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,我们后会有期。 我鼻子一酸,感慨难言。 我和他们三个都拥抱了一次,胖子抱得最用力,一个熊抱泰山压顶一样,他说我现在也是个大姑娘了,回去好好捯饬捯饬自己。 张起灵看着我,竟然淡淡笑了一下,轻轻在我后背拍了拍,我简直受宠若惊。 最后我和吴邪拥抱在一起,在这之前,我们这种行为已经数不胜数,但此刻还是意义深刻,充满欲说还休。 我在他怀中,有些哽咽,机场人流人往,我们这样仿佛生离死别般的场景,似乎显得格外动人——围观目光越来越多,他温和地看着我,我从他的目光中,已经读懂他的默契。 他们各自往航班楼走去,我最后看一眼吴邪消失在人海中的背影,擦掉眼泪。 12 尘归尘,土归土,生活又恢复了难得平静。 从青海回到北京,我在家大概休息了整整四个月。 等到摆脱那些梦魇后,才开始调查起当年那只探险队。 寻根问底是一件很忌讳的事,但也别无他法。 因为我不能始终游离在事件之外,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只为贪财寻宝,为了他,为了自己,为了难以捕捉的命运,我都需要主动一点,否则就太被动,容易被引导错误的方向。 我根据姑母当年线索,在XX大学考古研究所,找到一些档案,封条上是:一九九零年七月六日。 这些都是老文件,上面全是灰,还有一个大信封,这些东西日期杂乱,甚至是几十年前,五十多年前的文件,时间跨度太大,笔记杂乱无章,调查起来让我头痛不已。 我想过要给吴邪打电话,询问一番,但马上发现,这次又没问他联系方式。 联系不到吴邪,我依旧不知道,他住在什么地方,之前在我们聊天过程中,听他寥寥数语谈起他似乎在杭州继承他家族产业管着个古董铺,三年不开张,开张吃三年,有个伙计在替他打理。 但具体位置是什么地方,一无所知。 他基本不说家里情况,他家中上一辈、上上一辈的故事在圈里人尽皆知。 他自己情况如何,却颇为神秘。 他是吴老狗孙子,吴老狗当年和我奶奶是旧相识,两人关系很有渊源,很不一般,但到底谁对谁余情未了,这种事奶奶根本不会跟我多说。 想找奶奶试探这条路也行不通,自从姑母失踪,奶奶性格愈发乖张,我还是别去触她霉头。 当年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,我已经差不多搞清楚了。 但他们究竟守着一个什么样的秘密,最终有何目的,却是一头雾水。 调查到这里,就有点失去头绪,陷入死胡同里。 我走出学校,连续在学校档案馆跑了好几趟,门卫都把我记了个眼熟。 北京再度入秋,我买了杯咖啡,走在王府井大街,慢慢摩挲手腕上的手表。 这块表吴邪送给我后,我就去了一趟钟表店,把表带改了改,戴在手上。这东西就像定情信物,我不想把它冷冰冰收藏在柜子里,想一直带在身上。 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,说来北京找我,却迟迟不见人影,像回去以后把我抛在脑后一样。 我想着他,又想着档案中的线索,脑子都有点超负荷。 快走到家时,忽然我又想到一个人。 脑子中灵光一闪,感觉事情似乎要有突破。 这个人是个富三代,管着庞大的家族企业,和我姑姑青梅竹马。 这人性格也说不上好,明明可以炫富,早年却一直在戏台唱戏。 我想了想我和他的关系,给他打了个电话。 第一遍没有接通,第二遍响了五秒,对方接了。 我说,“解当家,最近生意怎样啊?” 对方的声线很特别,磁性十足,非常悦耳,“你还会主动给我打电话?这两天没在外面玩了?” “这不是回来了嘛,一直在家。” “真的?最近这么听话?” “你不要阴阳怪气好不好。”我说,“想我了没啊?” 他笑起来:“想啊,怎么不想。” 我摸摸手上的鸡皮疙瘩,“我也想你,这次去了趟青海,还给你带了特产。” “哦?是什么?” “好东西,改天给你送去。” 他就笑,说那是要好好谢谢我。 我说,“谢我就不必了,你看以我俩的关系,我什么时候能去你公司混个管理层,以后混吃等死。” 他说“你想得美,年轻人要懂得奋斗,从底层开始干,慢慢往上爬。” “你们做老板的果然是资产阶级啊。”我感叹,“这就开始洗脑了。” 我喝了口咖啡,和他寒暄、客套,拉拉扯扯好一会。 电话中有开门关门声,他似乎总算有点不耐烦了,“你这小丫头,别的不学,油腔滑调学这么像。说吧,什么事?” “你真是神机妙算,解老板,我一个电话你就知道我有事。” “别废话,说。” 我也不和他讲来龙去脉,要讲一遍实在太复杂了,而且以他的人脉和经验,他一定知道当年的事。 我问他,解九爷有没有和你透露过,我奶奶和吴老狗当年的渊源。 他并不隐瞒,一五一十,把当年的往事和我简单讲了讲。 没想到是我奶奶对吴老四旧情难忘,两人的红尘往事,跟武侠小说似的颇为戏剧性。 不知道吴老四有什么特殊长处,把我奶奶迷的死去活来。 但转念一想,我对吴老四的孙子不就是如此吗?即使没有到死去活来的地步,但已经牵肠挂肚了——我们霍家女人,难道注定跟他们撇不开关系?我难道要步我奶奶后尘? 我的心情瞬间有些复杂,电话中传来声音,“怎么了?忽然对这些事这么好奇。” 我实话实说:“我见到了吴老四的孙子。” “什么?”他的语气颇为惊讶,“这不应该啊?你在哪里见到他的?” 我反问:“你认识他?” “算是吧,认识。很早以前的事了。” 我解释说,我这几次被夹喇嘛,吴老四的孙子都在场,和他三叔一起。 他听后,沉默了会,“他们吴家很早就不参与这些事了,但如果是吴三爷……”他的声音低下去。 我们又聊了会,他说,这件事不简单,他要回去想想。并告诉我,三天后,新月饭店会举办一场拍卖会,到时候看我是想跟着我奶奶,还是跟着他,一起参与。 我不由笑道,“解雨臣,你让我跟着你一起出面,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两家联姻了。” 他哈哈大笑,笑的还有点奇怪,“你姑姑还没说话,轮得到你么?” “你怎么知道姑姑就一定想和你结婚?”我说道,“好了,不跟你讲了,到时候希望你一掷千金,让我开开眼界。” 13 电话挂断后,我瘫在座椅里。 想了会心事,看了一眼桌上的照相,便去衣橱翻箱倒柜。 这一次出席四九城最高档的拍卖会,肯定要盛装打扮。 我换上一件藕色旗袍,头发挽起,描眉画眼,涂上口脂。 站在镜子前,人靠衣装马靠鞍,这样一打扮甚至要认不出自己。 奶奶果然要把我一起带上,姑姑对我今天的打扮非常满意,说我漂亮的不像话。 姑姑似乎有要紧事,今天不打算出席。 我们坐上车时,奶奶说,今天还有一个贵客要见。 我问是哪路神仙,奶奶您还要称作“贵客”。 奶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,说,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 奶奶这样一笑,我就感觉肯定有情况。 肯定不是什么普通大人物,心中不免好奇。 我们下车时,马上有几个穿马甲的伙计前来迎接,恭敬地做出“请”的手势。 新月饭店是戏园改的饭店,厅有两层,下面一层是散座,上面一层是雅座,中间镂空两层层高,戏台在中间,此时戏台清空,正在布置场景。 二楼中西结合,我们进入一个隔间包房,门楣上是榆木的雕牌,叫做“采荷堂”。 包厢内天花板吊高,水晶吊灯垂下,铜色的老吊扇,四周的廊柱,有雕花的铜绿色荷花。 亲戚姐妹已经在圆桌上落座,菜上了几道,见我们到了,纷纷站起来打招呼,一个姨姨很久没见,她看着我,“丫头,现在这么漂亮啦。” 我和她们寒暄,众人七嘴八舌,菜一道一道上,我喝了几口莲子羹,奶奶坐到屏风后,我便跟在身后,这里正对着整个戏台,视野开阔,茶上了两盏。 奶奶拂了拂杯盏,对一边伙计说道:“去把他们请上来吧。” 包厢左边,我看见解雨臣坐在沙发里,在玩手机。 察觉到我视线,抬起眼皮,我们互相一笑,他似乎心情不错,我有好一阵子没见过他,多看了一会。 直到有个声音在屏风后响起,“请问,霍婆婆在吗?” 这个声音异常耳熟,我一愣,接着,三个人影便依次进入屏风。 这三个人我再熟悉不过,看见他们,我瞠目结舌,茶杯差点从手里摔下去。 最前方的人看见我,眼神都变化了下——但变化的原因与我并不相同,不是吃惊,而是别的情绪。 他目不转睛凝视我几秒,才勉强把眼睛挪开,神色变换,微微一笑:“霍婆婆,您好,我是吴邪。” 胖子和张起灵在他身后,见到我在场,并不意外。 只不过胖子猛瞧了我几眼,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。 难道我脸上有什么? 奶奶上下打量吴邪一下,喝了口茶,漠然道:“果然和吴老狗有点相似,别人和我说我还不信,原来这条臭狗真没绝后。” 这话我一听就觉得不对。 吴邪神色毫无变化,没接话,奶奶又道:“笑起来就更像了,看样子也不是好东西。”喝了口茶,问道,“你那份东西到底是卖还是不卖,想好没有?这么简单的事儿,干吗非得见我?难不成,是你奶奶让你来会会我,看看我这个老朋友老成什么样了?” 奶奶阴阳怪气的本领我叹为观止,但这话实在太酸了,不知道奶奶当年和吴老四过节究竟有多么深,这完全是跨越时空的争风吃醋,我听着都觉得尴尬,这让别人怎么回答? 我和吴邪不由自主对视一眼,他眼里有笑意,感觉他下一秒要笑出来一样。 我轻咳了声,想让气氛缓解一下,吴邪道:“您别误会,这些陈年往事,我们先放一边,我这次来,就是冲着咱们的买卖来的。” “哦?你说谈买卖,你是准备交货了,还是想再讲价?” 吴邪说:“我想知道,您为什么会出这么高的价钱买它,目前,我正在查一件事,与这层情况有关。” 他们的对话中,提到一个关键字眼,样式雷这个名字,我在档案中,也看到过。 这个东西,和当年的探险队,有什么关系呢? 奶奶说:“行,我能告诉你样式雷里画的房子是什么东西,不过,不能由你来问,你让你奶奶来问我。” 胖子立即道:“婆婆,咱不开玩笑,这事儿,还需要惊动那老人家?” “开玩笑?你打听打听,我霍仙姑做买卖,从来不开玩笑,我和他奶奶是发小儿,几十年了,也没来看过我一眼,窝在杭州那鬼地方,我让她来看看我,就叫什么玩笑?”她看着吴邪,正色道:“这事就这么着了,你回去,和你奶奶商量商量,你奶奶要是不肯出面,我估计你这事也不会是什么正经事,你趁早歇了吧,走吧,你奶奶不来,你也不用来见我,你那东西,我是喜欢,但是我老太婆也不缺这么一件。” 我忍不住说道:“奶奶,你别耍赖皮啊,这事和他奶奶有什么关系呀?你这都让人家下不来台了。” 14 话音一落,所有人都看着我。 奶奶一愣,皱眉道,“你怎么回事?今儿个出门吃错药了,替他说什么话?” “我只是觉得他挺诚心的,又有礼貌,要不再商量商量?” 我简直是在胡说八道,但让我一声不吭看热闹,显然不太可能。 大半年不见,他又不知道在搞什么勾当,竟然和我奶奶做起生意,目前看来我奶奶对他毫无好感——情敌相见分外眼红,见到情敌的孙子估计也记恨在心。 关系这么僵硬,不知道他要怎么修复。 这个王八蛋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,难道他是想通过这件事介入我们家? 奶奶的性格很难相处,未来肯定要好一阵鸡飞狗跳。 我这八字还没一撇,就一直为他考虑,对自己也是无话可说。 不过奶奶这么呛他,他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。 奶奶看看我,看看他,一脸莫名其妙。 吴邪对我笑了笑,随即,在我们面前的凳子上坐下来。 “您孙女说的对,这件事,还能再商量一下,您先别急,我有您无法拒绝的理由。” 奶奶的脸色一下子变了,变得非常难看,立刻质问道:“谁让你坐下来的?站起来!” 我大吃一惊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。 吴邪的表情很轻松,镇定自若。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坐的是什么位置? 一个包厢内,左右两个主位,右边的是掌灯位,有人坐到这个一个包厢的右座上,就表示,无论这一轮卖的是什么,拍到多少钱,最后这东西,都要这掌灯位的人买下来。 当年张佛爷为了追求他老婆,在北京城扬名立万,点了三盏灯,烧掉半年收成,名震一时。这次拍卖会只拍一件极品,一旦起拍,漫天叫价,如果不是家财万贯,谁敢坐在这个位置? 胖子喊道:“您要不答应,我们今天就不站!” 奶奶一下就发火了,喊着伙计要把这几个臭流氓拉出去。 包厢里开始骚乱,胖子上前一步道:“怎么着,我家少爷坐你们个破凳子你们还有话说,这凳子有啥蹊跷,坐着放屁能是香的?老太太,咱们这是21世纪了,法律不惩罚赖皮鬼,您要是找人撵我们,这做派就差了,我少爷敬老,我可真是臭流氓,等下拉扯起来,把这地方砸了;恐怕对您的声誉也不好,要是伤到您,那就更不好了,您说是吧?” 我忍不住了,道,“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位置?到时候——” 奶奶忽然一摆手,阻止我继续说下去,脸上浮现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,“让他们坐,他们想坐,就让他们坐。” 吴邪但笑不语,我盯着他,他一点慌乱神色都没有。 奶奶的脸色缓和下来,眼神中竟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欣赏。 我心想无论此刻他是装模作样还是逢场作戏,他的目的都达到了。 实在是太有魄力,太牛逼了。 我看着他,说了声“佩服”,随即,把茶杯在他面前放下,倒了一杯顶级碧螺春。 “谢谢。” 他冲我一笑,看向楼下戏台。 一阵摇铃声响起,整栋楼的窗帘一扇一扇拉起,四周陷入昏暗,瑰丽的光影攒动,吊灯垂下的亮光,使老旧的器具、地毯、窗帘呈现的古典华丽。 楼中人群躁动,嘈杂鼎沸,拍卖会开始了。 有人陆续离场,屏风移开,吃饭的搁筷,移到看戏的位置上。 服务员挪开身后屏风,端着一只托盘,托盘上衬着红布,红布上,有一本硬皮小册子。 他来到奶奶面前,忽然看见吴邪所在的位置,整个人都镇住,立即问道:“太太,您这个朋友坐错位置了吧?” 奶奶看了看他:“怎么?好久没见过这种场面,你也不相信还有人敢坐这儿?也是,十几年,自从老昌盛坐过这儿之后,已经很久没人敢坐这个位置了,不过今儿拍的这些东西,也算是百年一遇,出现几个不要命的也算应景,你给这位吴家少爷再上一份花名册,伺候好了,让你长长眼。” “得了!”服务员满脸惊惧,送上茶水、糕点,说:“老板,这是我们领班送的,您慢用,有什么吩咐立即叫我们。” 奶奶看完册子,递给我。 册子里贴着一张照片,最下方一行小字:鬼钮龙鱼玉玺,出自湖南古文县百岩坪。 15 吴邪与胖子轻声交流,不知道在说什么。 过了会,看台中间摆放上一只玻璃柜,玻璃柜中,就是画册上的玉玺,其中一名伙计撑着竹竿,把玻璃柜吊起来,顺着二楼包厢,一间间送给我们看。 看完后,便分发铃铛。 我把铃铛接过来,放在奶奶边上。 最后,伙计单独叉上来一只小灯笼,里面点着蜡烛,这只灯笼在吴邪身前放下。 整个场面先是一阵小小骚动,随即哗然不断,爆发出一阵热烈的鼓掌声。 我也在鼓掌,我看着吴邪侧脸。 他微低着头,嘴角好像有笑,我只觉得躁动不安,心脏在胸口突突直跳。 掌声雷动,锣声响起时,场面才安静下来,很快鸦雀无声。 台子上的旗袍主持人开始说话,最低叫价十万,最高叫价一百万,所有人开始追价,场面混乱,铃铛声回荡整栋楼。 一声刚过,另一声铃铛就紧跟着响起。 拍卖价如火箭般上升,这个过程非常精彩,新月饭店的拍卖会,是真正行家待的地方,在座非富即贵,黑白两道,鱼龙混杂,在这样的氛围下,不知不觉就被吸引其中,精气神都嵌进去了。 我看见隔壁解雨臣窝在沙发里,头都不抬。 上半场快结束时,才摇了下铃铛,看样子势在必得。 他这次压价结束,现场陷入安静,开始中场休息。 下半场加码提到两百万一次,奶奶端着茶杯在喝茶,恐怕她是下半场要压一次大的,奶奶在场,我和他们三人完全无法沟通,只能站在一旁,摆弄头发上的簪子。 胖子拿着毛巾擦汗,和吴邪道,“他奶奶的,快一个亿了!” 吴邪招了招手,胖子便贴过去。 两人说话声逐渐降低,不知道吴邪和他耳语了什么,胖子忽然大吃一惊。 我猜测胖子是意识到,这点天灯是什么意思了。 他们交谈不断,胖子表情几度变化,只听见他小声道:“那不行啊,那照你这个说法,这玩意到最后咱倾家荡产都埋不起啊,我说那老太太那么沉得住气呢——我们要不趁乱溜了得了,我们跳到台下去,把那个女人和货当人质,这闺女耳朵那么好使,应该挺值钱的。” 吴邪摇摇头,做了一个别说话的手势,胖子没领悟他的意思,“你觉得她真听得见?耳朵再灵也不会灵成这样。” 接着,他掐着嗓子轻声道,“大妹子,我们等下要跑路了,你听得到不?你听得到就来逮我们,待会儿可就晚了。” 我向楼下看去,穿着旗袍的主持人抬起头,脸色奇怪。 然后,她忽然喝起来,指着他们几人,说了句什么,边上的伙计动作迅速,立即往楼上冲来。 情况急转直下,在这一瞬间,张起灵闪电般从眼前掠过,从二楼的廊台直跳而下。 周围一片惊呼,张起灵刚落地翻起来,另一边,解雨臣居然单手撑着廊台的栏杆,另一手插在口袋里,也翻了下去。 这场面简直把我看呆了,人群喧哗,惊叫声不断。 胖子大吼一声,抄起了一只凳子,一脚踹倒屏风,就朝冲进来的酒店伙计扑过去。 屏风离我很近,我往右边避了避,胖子大打出手,冲进来的四个伙计,被他瞬间撂倒三个,桌子掀翻,几人人仰马翻,碗筷、碟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。 其中有个人大喊:“保安!保安!叫保安上来!” 奶奶大惊失色,脸色煞白,包厢内尖叫声四起。 我把奶奶往一个嬷嬷那推了推,她们避到包厢后面,被桌子挡着。 我站在原地,进退两难,无比纠结——眼看奶奶的保镖就要冲进来了,我现在的处境异常尴尬,究竟要帮谁? 我朝吴邪看一眼,没想到,他正目不转睛看着我。 我喉咙一阵紧缩,保镖已经横在我们与他之间,奶奶道:“你们疯了?得罪了这儿的老板,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?” 吴邪看上去也是没料到事情发展成这样,脸上表情甚至有些无奈,叹了口气,却道:“如您所说,这饭店开的太久,老板当的太安稳,得有人给他点刺激了,我们好人做到底,送佛送到西天,今天就给这的大佬刺激刺激。” 他这番话实在太嚣张了,奶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,我第一次见奶奶哑口无言,如果场合不对,恐怕下一秒要笑出来。 心中又兴奋又为难,这他妈的实在太有意思了。 但我为什么是这个身份呢?我这个身份现在不好做事啊。 16 吴邪又看我一会,似乎看出我的顾忌,站了起来。 两个保镖已经朝他冲了过去,他闪电般避开他们,绕到身后,一个手刀放倒一个。 我家几个亲戚和胖子扭打在一起,女人们仓皇失措,尖叫着躲避,各种器具,花瓶,破碎时响声及其尖锐。 然后大门被撞开,几个保安操着警棍冲进来,胖子泰山压顶般,猛地把其中两个压在身下,几棍子乱打。 胖子大叫:“他妈的!有完没完!” 胖子一个鲤鱼打挺,凶猛无比,抢了根警棍就跟保安厮打在一起,几乎是压倒性力量。 吴邪踩着一地玻璃碎片,歪头躲避了一根冲他飞过来的棍子,这根棍子飞到头上估计要头破血流。 他身后倒着两个保镖。前方,胖子已经把一群保安逼到门口,乱棍之下,胖子根本不躲,就这样把所有人都放倒,抢来的警棍都裂成了两节。 他们两个解决完所有人,场面死一般安静。 大家都后退几步,缩在墙上。 我孤零零站在桌子旁。 胖子踢开躺在地上呻吟的人,从地上提起一瓶茅台,喝了一口,他一头血,凶神恶煞,索命的鬼一样。 我彻底惊呆了,头都有点晕。 吴邪扫视一圈瑟瑟发抖的霍家人,看我一眼,“抱歉,事出突然,这和我本来的计划不一样。” 接着对奶奶点头致意,“婆婆,我走了,改天登门拜访。” 他们走出包厢,往楼下走去。 我愣了几秒,回过神来,跑到屏风后看楼下。 楼下也乱作一团,张起灵站在玻璃柜旁,地上一片被他撂倒的伙计。 玻璃柜子被打破,他正仔细端详着那只玉玺。 解雨臣正从地上爬起来,捂着脖子咳嗽。 他们三人会和,往门口走去,解雨臣一边咳嗽,似乎一边在笑,把他们拦住,说了什么,递上一张名片。 接着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,我嘴角抽搐了下,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,下手比我还快,我不能再等了,发生这种大事,今天肯定是不能和解雨臣聊天了。 我往地下停车场飞速跑,混乱中抓了一把钥匙,挑了一辆手下的红旗车。 成年后,我用一个月时间考出驾照,这一年时常开车,并不算新手。 从地下停车场出来,饭店门口站满人,全是伙计和保安,他们不见踪迹。 我绕着街区,转了一圈,发现他们三人正在一个报亭前。 我长按了几下喇叭,车窗落下,他们冲我看来,我叫道:“赶紧上来!” 他们上车,我踩了踩油门,车子窜出去。 胖子一脑门血,把西装外套脱下来,狠狠骂了几声,便逗我道:“小丫头,你这样跑出来接我们,老太太不管你?” “我家的人他妈的全被你放倒了,她焦头烂额还来不及,哪有空管我啊。” 胖子嘿嘿一笑,“不好意思,不好意思,你胖爷我刚刚是不是神勇无比,所向披靡?” 我在后视镜看他,胖子抹了下脑门,把血用外套擦掉,“是啊,太牛逼了,只见过你和粽子打,没见过你和别人干架,今天真是大开眼界。” 胖子被我夸的好像没痛觉一样,吴邪坐在副驾,点了根烟,似笑非笑看着我。 我问他,“你刚刚说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,那你原本打算怎样?不会真要点这盏天灯,跟他们竞价吧?” “你认为呢?” “你有那么有钱?”我余光看他,一脸不信。 吴邪说:“那倒真没有,不过,我想看看之后还有什么好戏,付出这么大代价,不看完太亏了。” “原来你就是想看戏啊。” 我等着红灯。 “戏要看,也要演。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你不是挺津津有味的么。”他笑道,“这场戏好不好看?” 他把烟灰掸在风中,我说“你把我奶奶气成这样,到时候看你怎么解释。” 他气定神闲,道,“我开出的条件她不会拒绝的,今天只不过想给我个下马威,你奶奶气性太高,让我下不来台,她才会高兴点。” 我说,你还挺了解我奶奶的嘛。 胖子在后问我,打算去哪。 “你胖爷我在北京城目标很大,多少他们都知道点我,老子的铺子算是回不去了。”他说,“这下我们跟通缉犯没差啊?” 我道:“放心,我们要去的地方,他们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进来。” 17 我注意着路边电动车,打算往近路拐,刚打方向,忽然一声巨响,车子剧震,接着,左侧的玻璃瞬间破碎。 我的头撞到方向盘上,玻璃碎片弹进来,车子急刹,我眼冒金星。 紧接着,车屁股又是一个撞击,车差点飞起来,后窗玻璃哗啦一声,四分五裂。 “我操!怎么回事?”胖子在后排大吼。 车窗玻璃碎了他们一头。 我扶着头,往后看,撞我的是一辆面包车,装在车侧面的是辆皇冠。 现在车上的人已经陆续下车。皇冠的司机怒不可遏,用河北话大骂。 从车上下来的人,开始从背后抽出钢管。 “他妈的又要打架?”我匪夷所思。 “是琉璃孙的人,我靠,动作真快。”胖子指着后面,“看来拍卖会还没结束呢,还有人想出价。” 他拍拍我肩膀,“小丫头,车还能开吗?你头没事吧?” “还好。”我猛踩油门,窜出去,后面围上来的人就像亡命之徒一样冲了过来,有一个人跳上后备箱,车猛的撞到隔离带,引擎盖都顶了起来。 我感觉鼻血快撞出来了,吴邪掰过我的脸,摸我鼻子,他动作很快,嘴上口红抹在他手指上。 胖子和张起灵两人踢开两边的门下去,吴邪抓着我胳膊,我说我没事,也跟着他一起下车。 胖子问我,“车里有武器吗?马刀之类的?” “你以为拍武打片啊,怎么可能会有。” 胖子摇头:“算了算了,你俩注意点。” 他也没时间抱怨了,后面的人已经冲上来,胖子双手挡住一记钢管,最前方一人被撞翻后,他劈手夺过钢管,就杀入人群之中。 面包车上是七八个人,皇冠车上有五个,一共有十多个人,而我们这只有四人。 其中两人冲张起灵靠近,这一记钢管砸到头必然脑袋开花,颅骨爆裂。但张起灵几乎在瞬间,就捏住钢管,而且没有任何的缓冲,拉着钢管,肘部往前一翻,那人的脑袋就撞在他肘上,摔翻了出去。另一人的钢管从边上砸他的腰,他抽出前一个人的钢管,钢管交击居然火星四溅,那个人随之被震飞出去。 场面堪称暴乱,简直和黑社会打架一样。 刚刚家人在场,我处境尴尬,不敢轻易动弹,这下没有丝毫顾虑——即使有顾虑,也是在事情结束以后。一切发生得非常快,后面众人看不清形势,又有三个人冲上来,冲到我们面前,二话没说,钢管就砸了过来。 我一个下腰避开钢管,贴到那人面前,一拳挥了过去,他鼻血狂喷,我又是一拳,打在他下巴上,绝大部分人脸部被正面击中,会在瞬间丧失行动力。那人跪了下去,我抢过钢管,跟迎面来的一记钢管撞在一起,对方卯足了劲,这一下把我手都震麻了。 那几个男人一脸震惊,下巴都要掉下来了。 穿着旗袍,我不是太能施展开,握着钢管,把还呆愣着的一个人挥了出去,动作太大,真丝旗袍太娇贵,感觉侧边布料好像要撕裂。 刚打算移动,身后忽然传来几声巨吼,回头一看,胖子两手两根铁棍,脸上已经挂彩,我对着打他那家伙的脑袋打鼓一样乱敲,胖子对我大喊,“我操!牛逼!” 我也冲他大喊:“我衣服都快破了!想想办法啊,这样下去要打到什么时候?” 吴邪一向擅长动脑不爱动手,而且我总是有一种错觉,他的体能跟不上他的动作。 他被三个人围住,窜来窜去,一听见我的喊声,立刻好像不打算玩了,胖子看了看我们,对着张起灵大叫:“小哥,擒贼先擒王,我们顶着,你杀过去。乱军之中取上将人头!” 张起灵身边至少围了六个人,被胖子一说就直接看向远处观战的琉璃孙。 他动作停了停,然后,片刻都没有犹豫。 他抬起胳膊,手里的钢管被他投了出去。 一段相当远的距离,大概四五十米,那根钢管直接打到了琉璃孙的脑门。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,直接就惊呆了—— 在场所有人皆瞠目结舌。 距离很远,看不清情况具体如何,但这种打击程度,肯定状况惨烈。 整个场面诡异的安静了几秒,琉璃孙身边的人才大叫起来。 琉璃孙趴在地上,他们所有人都停了动作。 他们群龙无首,自己老板都被打趴了,自然没有再留下的道理。 大概一分钟左右,他们纷纷上车,面包车和皇冠车绝尘离去,所有人都消失的一干二净。只剩下围观群众和我们四个。 18 开出来的车子撞得前扁后凹,上面全是被钢管砸的凹坑。地上甚至还有好几只鞋。 胖子解开衬衫,擦掉脸上的血,“这车估计是报废了,我们不能待在这儿,这儿看的人里,肯定还有不少琉璃张,琉璃赵。” 我使劲看了看张起灵好几眼,这是一种不由自主,类似本能的动作。 他们三个今天正装出席,穿西服,打领带,打架把衣服打皱了,戾气还没消散,帅得跟香港电影里的黑帮人物一样。 我就像犯花痴一样盯着看,张起灵回望过来。 吴邪单手插着口袋,看了看我们,语气竟然很是调侃:“怎么,你被他迷住了?” 我扶了扶头发后的发簪,“都这个节骨眼了,你还有心思开玩笑。” “苦中作乐嘛,何必这么紧张。” 他整个人的状态非常放松,像完全没把琉璃孙放在眼里,心中不由纳闷,难道他安排了后手? 但看情况也不像啊。 胖子把钢管夹到西装里,从车的座位下拉出那只玉玺,我晃了晃手里的一把车钥匙,“跟我来,我们去停车场偷辆车出来。” “哪儿停车场啊?”胖子问道。 “你们刚出来的地方的地下。” “我靠,这不是自投罗网吗?”胖子看表情还有点小小兴奋。 我说,“我们从后门溜进去,消防通道没人。” 我们冲入人群,围观人流纷纷让开。 我们跑入辅路,顺着一条小道穿过一个街区,返回新月饭店,潜进地下停车场,钥匙猛按几下,其中一辆车灯便闪起来。 胖子拉开驾驶位车门,吴邪坐副驾,我和张起灵坐进后排。 胖子道:“这他娘的是宾利啊,老子还没开过这种车,我们偷了这车估计麻烦大了。” 说着,方向猛打,就往地面冲去。 吴邪道:“一个亿的玉玺刚刚都抢了,你还怕偷辆车?” “性质不一样,这车是有主的,就等于说我把人家老婆或者老公抢了,那别人不得找我们拼命啊?” 吴邪就笑:“有什么不一样的,这次闯这么大祸,追杀我们的人估计能从天安门排到北京五环。多个人少个人,有什么区别。” 车子开出饭店,上大街,到第一个岔道口,一辆车呼啸而来,胖子漂移似的把汽车让了过去,然后猛踩油门,红灯接二连三闯了好几个,一时之间,闪光灯、汽笛、路人尖叫声,狂轰滥炸,后面追着的几辆车被胖子甩得尾灯都看不见。 我坐在车里被甩来甩去,东倒西歪,和张起灵撞在一起,他扶了我一把,我感觉都快吐出来了,大叫:“有必要飙这么猛吗?你开坦克呢!” 吴邪回头解释:“保险带系上,那帮人我们还没甩掉。” “百万豪车就是不一样,发动机真他妈的给力。” 胖子拐过一个路口,后方追赶的人契而不舍,像分了好几波,不知道是不是这辆车的主人发现了,在后面穷追不舍。 胖子朝窗外大骂,我已经听到警笛声拉起,马路上混乱不堪,什么声音都有。 胖子分出神问我,我们现在去哪。 我说了一个地名,他便急转直下,抄了条近路,火急火燎赶了过去。 下车后,我带着他们,走进大院小区中的四合院。 家中,奶奶早已在院子中等候,坐着喝茶。 奶奶看见他们并不意外,只是先问我,情况如何。 我一五一十讲了,但没全说实话,那辆车胖子停在一棵显眼的梧桐树下,钥匙放在车里,至于他们如何找来,怎么去处理那辆车就不在我们考虑范围内了。 和他们这三个亡命之徒相处久了,我自己做事也越来越狠绝,不计后果,上去就是干。 也不知道是好事,还是坏事。 奶奶问我有没有受伤,我摇头。 她这才看向他们,“还好我们家丫头没有受伤,否则我非扒了你们的皮不可。” 吴邪呵呵一笑:“您放心,就算仇家砍到我头上,我都不会让别人碰她一根寒毛。” 我一听就愣了一下,奶奶也愣了下,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似乎都不知道怎么说了。 奶奶略带奇异地看了眼吴邪,看看我,忽然问道:“你和他之前认识?” “认识。”我回答道。 奶奶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打量,我心里有点紧张,吴邪维持着很和善的微笑,奶奶喝了口茶,意味深长,“哦,我说呢。” “你不就想知道,为什么我要出那么高的价钱买你们那张样式雷吗?”奶奶站起来,做了一个随她去的样子,道,“这事要搁在别人身上,我必不会说,不过你也是老九门的后人,不算外人,但其他两位请留在门外。” 吴邪起身,在奶奶身后,走进边厢。